第62节

  “阿楚他到底怎么了?有事吗?”
  严楚挥手,弄了杯温水给灵江喂下。
  喝了水,灵江清醒了一些,低声说:“给我取骨。”
  严楚垂眼看他,半晌,才说:“取不了了,你有喜了。”
  他连类似“好像”“似乎”这种词都没用,语气里十分信任自己的医术。
  灵江迟钝的想了下他的意思,皱起眉,撑起身子,沉声说:“放什么狗屁,快点给我取骨,制作解药。”
  严楚道:“虽然男人生子我没见过,不过你的脉象和症状我是不会摸错的,你确实是有喜了。”
  “有、有喜?他?”一旁的季玉山呆若木鸡。
  灵江眉头紧锁,眼睛微微眯起,像猎鹰一样锐利的盯着严楚,他看了一会,没从严楚的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他方才吐的虚脱,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神经紧绷了七天,现在一时松了下来,只觉得疲惫极了,什么事都细想不了,木着一张脸,说:“有喜就有喜吧,给我取骨,怎么,有影响?”
  严楚拉住被吓到了的季玉山,安抚的摸着他的手:“有。有喜之人身子虚弱,连用药都极为小心翼翼,重一点都不成,更别说在你身上划一道口子,活生生截断一截骨头了,这么做的话,会很容易流产。”
  “流就流。”灵江道,谁知道这庸医说的有喜是个什么玩意,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取骨解毒,其余的事都放以后再说。
  严楚看了眼季玉山,眼里闪过一丝看不透的情绪,他抓紧季玉山的手,看着眼前满不在乎的青年,心里涌起强烈的妒意。
  若是男人真的可以有喜,即便如此骇人听闻,他都宁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严楚放慢了声音,收敛惯有的嘲讽神色,少见的认真下来,正色道:“你可以不在乎你的骨头,因为那是你的,你有权自己做决定,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只小小鸟,可能是个小孩子,他其中的一半血脉都来自殷阁主,殷阁主应当知晓孩子的存在,有权参与你做的、对腹中胎儿有害的决定。”
  “……”
  灵江楞楞的瞪着他:“等等,你说什么?”
  他按住腹部,神色迟疑的说:“我腹中是我和十九的小鸟鸟?”
  “也可能是小孩子。”严楚道。
  灵江伸手止住他的话,按了按眉心,他脸色苍白,带着深深的倦色,垂头思考起来。
  季玉山兢兢战战走到床边蹲下,握住灵江的手,一脸慈爱道:“生下来吧,如果你不想要,以后我就是孩子的爹。”
  灵江很想把他踹到一边去,什么不想要,给你你会孵蛋不,你会啄虫子不,会训鸟不,他家小鸟鸟的教育问题绝对不能耽误的。
  第70章 佛火凤凰骨(十一)
  “要,为什么不要。”
  灵江直挺挺躺了回去, 修长的手指交错放在腹部, 看向严楚:“我现在要做什么?要不要喂我的鸟吃点东西?你觉得它喜欢吃什么?我去啄几条虫子来?”
  严楚道:“你不觉得惊骇吗?不好奇自己怎么会怀子?”
  灵江扯过被子角, 在身上比划比划,盖到了肚子上:“管球他为什么,有了就有了,不需要知道原因。”
  被子挡住了灵江平坦的小腹, 季玉山失落的站了起来, 严楚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垂头整了整衣袖:“哦,那你歇着吧。”
  便拉起季玉山往外走。
  灵江又猛地坐了起来,起来之后才想起自己的肚子, 赶忙装模作样的捂住,说:“等等, 十九的毒怎么办?”
  严楚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忽然弯了一下唇角, 恶意的说:“那就看你想要谁了。”
  总不能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灵江冷然道:“我都要。”
  严楚嗤笑了一下,拉住季玉山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季玉山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握住严楚的手,不解的说:“阿楚, 我觉得此事还没到取一舍一的地步。”
  严楚不说话, 抱臂坐到院中的石桌边。
  季玉山绕到他面前, 蹲下,说:“殷阁主的毒离下一次发作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灵江在他毒发之前生下小小鸟,是不是就能取骨制药了?”
  严楚皮笑肉不笑的道:“十月怀胎,他怎么提前生?”
  季玉山啊了一声,眨了眨眼,他天生一副书生相,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闻言茫然了一下,又飞快回神,涨红了脸:“我忘了,我总觉得他一定会生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鸟崽子呢。”
  忧愁的叹口气:“那真的没办法了吗。”
  严楚见他眉头紧锁,满面愁苦,为别人忧心忡忡,严楚心里一酸,喉咙动了动,别开眼,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季玉山眼里一喜,严楚对上他的视线,已经没有方才的阴阳怪气了,他低声说:“据我所知,飞禽的孕期很短,三两天到三两个月都有可能,如果毒发之前可以取骨,殷成澜的毒还能解。”
  季玉山笑道:“那就好。”他坐到严楚身边,将他眼前的碎发抚到耳后:“那你方才怎么不和灵江讲清楚,让他做这种选择,多痛苦。”
  严楚撇了下唇,他故意的,他看不得他过得好,尤其是当他看出季玉山眼里的羡慕之意时,严楚心里更不是滋味,要是他也能替季玉山生个孩子该多好,就可以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不必担心有一日他不得不回去传宗接代,不必看他总是自责季家后继无人。
  “但准确时间我说不准,论起养鸟,殷成澜更胜一筹。”严楚冷淡道:“我是大夫,只会医人。”
  季玉山笑起来:“够了够了,我这就去告诉灵江,阿楚,你说将来要是我想要个义父来当,灵江会同意吗。”
  他不等严楚回答,就站起来往屋中快步走去:“我先告诉灵江这个好消息。”
  说完便迫不及待去了。
  身后,严楚看着他欢喜的背影,黯淡的垂下了眼。
  他总不能让他这么开怀,他的存在注定季玉山要和爹娘争吵不休,要断子绝孙。
  得知这个消息,灵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从床上坐起来,要了纸笔,去信给殷成澜。
  天底下没人比殷十九更会养鸟,有他在自己身边,总会更安心些。
  他在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交给季玉山用谷中的信鸟行信,又想到什么,说:“不要告诉十九关于我身上椎骨的事。”
  季玉山点头:“我也会叮嘱阿楚的。”
  十日后,在黎州到帝都的官道上,殷成澜收到了灵江的飞鸟传书。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每个字却都犹如惊雷,把殷成澜从头劈到脚,劈的他险些魂飞魄散——速回,我怀蛋了,是你的蛋,严楚说的。
  薄薄的信纸被他捏的簌簌作响,殷成澜的眼睛瞪大,盯着那几个字,目光像是要在上面烧出几个洞来。同乘的马车里,睿思和他娘亲司慕诗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慕诗犹豫的询问道:“爷,出什么事了?”
  殷成澜喃喃:“他说……”
  一开口,声音哑的像铁锈,喉咙干的发疼,殷成澜的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将书信塞入怀里,用力深深几个呼吸,这才勉强将自己被惊雷劈散了的神志拢了回来,艰难的看向马车里的母子:“我需要回去一趟。”
  他提声向窗外命令道:“去神医谷,立刻改道!”
  马车外发出车轮骤停的摩擦声,马儿调转方向飞快的奔跑起来。
  睿思和他娘亲面面相窥,不知道殷成澜是怎么了,睿思见他神色慌张眼里凌乱,就双手合十在胸前,念了句佛号,小声道:“义父,我给您念静心经吧。”
  他还记得义父的不能大喜大怒。
  殷成澜狠闭了一下眼,指甲掐进手心,甚至重重咬了下舌尖,惊惶的神志才清醒了一点,他按住左胸口,强撑着静默了片刻,才又道:“抱歉,我没事。”
  对睿思道:“我让人送你们去长安寺,你们待在那里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
  他笑了笑,笑的不怎么好看:“等我处理完我的事,就去长安寺寻你们,”
  女人见他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想问,殷成澜又没有说的意思,只好点头应下。
  殷成澜立刻将现有人手分成两队,自己身边只留了一个,连马车都顾不上再去寻,令影卫背起自己,简单和司慕诗和睿思点头告别,让影卫施起轻功带自己朝神医谷的方向奔去。
  马车里,女人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睿思拉住他娘亲的手:“娘亲不高兴?”
  司慕诗摇摇头:“你义父这两年变了许多……不知道是谁让他变了。”
  神医谷里,将殷成澜吓得快魂飞魄散的小黄鸟正煞有其事的在床上养胎,他仰面躺在枕头上,呆毛铺在脑后,两根小鸟爪伸的无比笔直,小翅膀下面压着一截被子角,小黑眼瞅着屋顶,表情很是严肃。
  连按歌追至神医谷时,已经是三日以后了,气都顾不上喘匀,一到谷中就叫道:“死鹌鹑,你、你蛇肉吃完了没,给你爷爷我留点,不枉、枉我没日没夜的追你。”
  灵江扭过小脑袋,看着扶门喘气的大总管,小翅膀抬了一下,冷情冷性的说:“大总管,给我倒杯水,然后去看看厨房的醋溜酸笋、酸枣糕、香酥果、江南米酒羹做好了没,做好了,给我端进来,我该用膳了。”
  连按歌快要气死,大步走进去说:“哎,醒醒,真把自己当太子妃了。”
  灵江慢条斯理的撩开被子,露出毛茸茸的肚皮,端的是雍容华贵的语气说:“鸟凭蛋贵,我要给你的太子爷开枝散叶了。”
  连按歌:“……”
  连按歌捏住他的小翅膀,左右看了看:“你又演哪处?爷都没几天了,你不去陪着爷,在这犯什么神经呢。”
  灵江盘爪爪坐起来,用小翅膀在肚子前圈了一个圆,说:“看见没,殷十九的蛋在这里。”
  连按歌:“……”
  这话也忒搔了。
  他用指尖戳了下灵江的肚皮,碰到了微微发硬的东西,就好像他肚子里真有个鸟蛋一样。
  第71章 佛火凤凰骨(十二)
  连按歌狐疑:“你这是吃撑的吧。”
  别拿肥肉当孩子, 孩子不背胖的锅。
  灵江横眉冷眼瞥他一下, 决定不和没见识的人计较, 拿起被角盖住自己的小肚腩, 挑剔的斜着小黑眼,上下打量连按歌:“我给你一次机会,去给我端杯水过来, 伺候好了, 等小鸟鸟生出来,我让你摸摸它。”
  连按歌冷笑, 抱胸坐下来:“你要是真能生出来,别说倒水, 就是让我脱光了床上伺候你都行。”
  灵江嫌弃的伸了伸躺的僵硬的小爪子,幽幽道:“甭想随时随地沾爷便宜。”
  扬声唤:“季玉山!”
  门外立刻远远的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 季公子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手里捏着一把干稻草, 正将里面最柔软的都挑出来。
  “饿了?渴了?你要的已经在做了, 做好就送进来,你看这把怎么样, 干湿适宜, 也很干净。”
  小翅膀挑剔的拨了拨稻草:“就这吧,你再去摘点鲜花, 颜色搭配好看点, 不能太俗。还有, 谷里应该有猫吧,挑一只胖的橘的,帮我把它肚子上的毛薅了,我要用来铺鸟窝,暖和。”
  季玉山仔细听着,忙不迭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严楚端着药碗进来,黑着脸摔到桌子上:“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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