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节

  这一日,她刚去到九芝堂,才看了两个病人,就隐约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却是一个妇人在指责另一个妇人:“你往我男人身上靠什么靠呢,自己没有男人吗?看你这副轻狂样儿,就不是什么良家妇人,莫不是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生意的?那你可算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医馆
  ,可不是你拉客的地方,你要拉客,且别处去……哟,还带着孩子呢,是你的孩子吗?别不是你上哪儿拐来的吧,我怎么越看你越可疑呢……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被她骂的那个妇人相貌娟秀,身上的衣裳却又旧又破,全是补丁,她也的确拉了一个孩子,大热天儿的却裹着厚厚的衣裳,连头脸都包得死死的,也就不怪人怀疑了。
  这会儿见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着急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没有,我也不是那种、种人,我是带孩子来看病的……”
  可惜她说话时,目光闪烁得厉害,似乎在躲避什么似的,身体也一直在发着抖,让人根本没法儿不更怀疑。  方才那个妇人便动手扯起她孩子身上的衣裳来:“看你心虚成这样儿,这孩子一定是你拐来的,对不对?等我马上问过了这孩子后,就拉你见官去,也是一件功德……呀,这么烫,还满脸的红点子……
  连脖子上都有,看来是真病了?”
  “是病了啊,不然来医馆做什么?”满身补丁的妇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手忙脚乱的想给孩子把衣裳又遮回去。
  人群里却已有人恍惚反应过来了:“满身的红点子,不、不、不会是出花儿了吧……”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们都唬了一大跳,眨眼间已退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来,当中只剩下补丁妇人母子两个与方才那个妇人。
  后者已然吓傻了,连马上退开,离那对母子越远越好都想不起来了。  还是她丈夫气急败坏的骂声响起:“你这个蠢婆娘,无缘无故发什么疯,又无缘无故的扯人家的衣裳做什么?出花儿可是要传染的,十个染上十个都得死,我看你这下怎么办……你也不许给我回家去了
  ,省得把爹娘和孩子们都给传染了!”
  她才反应了过来,“哇”的一声哭着便想往她丈夫所在的方向跑去。
  却是她才一动,周围的人便退得更远,明显一副避她如蛇蝎的样子,她的丈夫更是拔腿就跑,片刻间已不见了人影。
  她这才知道了自己现下的处境,不由瘫坐到地上,哭得更大声了。
  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汪思邈与许夷光又岂能不被惊动?
  见再没有病人进来,叔侄两个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去了门外。
  就见一个妇人正在痛哭:“我为什么要猪油蒙心,去与他们母子说话,又为什么要手贱,去扯那孩子的衣裳啊,这下我肯定也要出花儿,死定了……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许夷光不待听她哭完,已是脸色大变,问远远围观的众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花儿’?她一定是听错了!  那痛哭的妇人瞧得叔侄两个出来了,她之前便来九芝堂看过病的,自然认得许夷光与汪思邈,立刻改坐为跪,哭着求起叔侄两个来:“县主,汪大夫,这个女人的孩子满脸的红点子,大家都说是出花儿了,可我方才手贱,还扯了那个孩子的衣裳,手也碰到了他……县主,汪大夫,求求您们大发慈悲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两个孩子也都还小,不能没有娘啊,求您们大发慈悲救救我,我给您们磕头了……
  ”
  话没说完,已捣蒜般磕起头来。
  汪思邈因为自身的离奇经历,不像其他人那样闻天花色变,闻言立刻上前查看起那个孩子的病情来,待扯下他的衣裳,看得他满脸满身的红点子后,他的脸色也不可避免的难看起来。  的确是天花无疑了,而且这孩子九成已是无力回天!
  第626章 我说能治就能治
  汪思邈当机立断,吩咐起他和许夷光出来了,才跟着出来了的掌柜和伙计们:“快把大家都疏散了,再立刻打发人买生石灰去,越多越好,快!”
  众围观之人远远的听得这话,这才真正恐慌起来:“汪大夫,难道真是出花儿了不成?那怎么办,我们不会也被传染上吧?”
  早知道方才就不该抱侥幸心理,想着没准儿不是出花儿了,而是其他的病,就留下来看热闹呢。
  还有人愤怒的骂起那对母子来:“出花儿了就该留在家里才是,出来做什么,这不是摆明了害人吗?也太坏的心肠了,难怪老天爷让你们先染上!”
  汪思邈见众人都是满脸的惊恐,忙扬声道:“这孩子的确是出花儿了,但没有直接的接触,这里又是室外,空间宽阔,空气流通,所以你们都不会染上的,都放心的散了吧,别耽误了我们救人。”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有人马后炮的说道:“我就说离得这么远,不会被传染,不然我也不会留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偏你们不信,这下汪大夫都这么说了,你们总信了吧?”  汪思邈翻了个白眼儿,怎么到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为了看热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么?只能再次吩咐掌柜的:“快把所有人都疏散了,人一多,待的时间一长,会不会被传染,我可就
  不敢保证了。”
  声音并没有压低。
  众人这才忙忙的做鸟兽状,片刻间便潮水般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剩下那个惟恐自己染上的妇人再次痛哭起来:“那汪大夫,我会不会染上啊?汪大夫,您才说别耽误了您们救人,您的意思,是不是您真能治出花儿啊?求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我真的还不想死啊…
  …”
  汪思邈见她都快崩溃了,忙安抚她:“你先别急,我说能治,就一定能治,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看向那个母亲,“倒是你,孩子出花儿了,就算要求医,也该请个没有机会被染上的人来求才是,你就这样带着孩子大摇大摆的出来了,想没有想过会传染给不知道多少人啊?这几日都是你亲自照
  顾你孩子的吗?那你怎么不也蒙个面纱之类的啊?”  那个母亲见问,也拉着孩子“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我们是城东难民街的,家里就只我们母子两个,孩子他爹早就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人,不然也不会流落到难民街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家里没有多的衣裳了,连一片多的布都没有了,我也不敢自己出来求大夫,我放心不下孩子,也怕、怕大夫一问过孩子的病情,压根儿不肯去……县主和汪大夫都是出了名的神医,求您们救救我的孩子,只
  要您们能救他,我下半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们的大恩大德,就算这辈子报不了了,下辈子也一定会来报答的,求神医发发慈悲……”
  “城东难民街的?”
  汪思邈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们是不是跟人混住的?除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染上了?”  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难民街他也曾去过,饶他自诩什么艰苦条件都见过,什么条件下都能生存的人,都觉得那里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这要是染上的人不止他们母子,只怕很快就要演变成一
  场巨大的灾难了!  那母亲哭道:“我们跟人一起住的大通铺,每日里只要十个铜钱就可以,还管一顿饭……所以一同住的好些人都发热了,我因为每日都要出去做工,等发现孩子染上时,已经好几日了……其他人都在等
  死,还有人劝我,别管孩子了,可我是他的亲娘,我都不管他了,还有谁会管他啊,这才会带着他,一路打听着来了这里……求神医大发慈悲……”
  汪思邈这回连气都叹不出来了。
  也没法儿再责怪这位母亲,她也是爱子心切,也只有母亲,才能做到这一步了,何况求生还是人的本能。  他只能沉声与许夷光道:“快打发人把情况告知傅御去,他可以第一时间见到皇上,让皇上下旨,立刻着五成兵马司封锁难民街,再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外,有多少生石灰粉,就先运多少过去,每一个
  角落都要洒到,官兵们全部把抠鼻都遮了,不得与难民街的人直接接触,出来后立刻洗澡换衣,还得确保生石灰粉不能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许夷光也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见汪思邈调理分明,且之前便听汪思邈说过天花是能防治的,并没有那么可怕,倒不是很害怕,她更多的还是慌张,怕后果不堪设想的慌张。
  深吸一口气,好容易让自己的心跳得不那么快了,许夷光方点头道:“师叔放心,我立刻打发人告知傅御去,除此之外,师叔还需要什么?”  汪思邈道:“还需要牛,很多的牛,再就是人手,出过花儿却侥幸存活下来了的人最好……唔,还需要医护人员,越多越好,可只怕这事儿不容易,总归先让傅御把情况禀了上头,先把难民街封锁了,
  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许夷光忙都应了,往里打发人见傅御去了。  汪思邈这才吩咐掌柜的:“带他们三个进去吧,找两间最僻静的屋子分别隔离起来,待他们清洗过,换过衣裳后,把他们的所有衣裳全部烧掉,屋里也要洒满生石灰粉……你们都放心,我说能治,就一
  定能治。”
  说完看向三个病人:“你们也是,我会竭尽全力救治你们的。”
  心下倒有些庆幸起那对母子是直接找来的九芝堂了,要是先去了别的医馆,这会儿怕是得有更多的人可能会被染上,他也得更迟些,才能知道,也才能救人了。
  掌柜的与一众伙计自然也是怕天花的,却更知道自家东家与县主的能耐,当初剖腹产手术不也被人避如蛇蝎,就鲜少有人看好的吗?
  可如今怎么样,京城绝大多数的人都已接受了,他们这一年多以来,也已救了不下百余对母子了。
  那如今东家说他‘一定能治’出花儿,那就真是一定能治,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便真染上了,东家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的!  “是,东家!”所以掌柜的立刻应下汪思邈的话,安排那对母子和那个妇人进了医馆去。
  第627章 疫情
  傅御接到许夷光打发人送去的消息后,饶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听得“天花”二字,心跳也立时加剧了。  难民街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自来是贫穷与疾病集中肆虐的地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京城就算是天子脚下,富甲天下,也不可能整整几十万人人人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就跟人一样,外面再是光鲜
  亮丽,也有着其不为人知的苦痛烦恼的那一面。
  傅御立时去求见了皇上,除了向皇上禀明情况,把汪思邈的要求一字不漏都转达了后,还提出由自己带领五城兵马司的人,去难民街驻守,维持秩序,帮着治病救人。  皇上听得难民街有人染了天花,数量还未知,但绝对少不了,并且短时间内势必会越增越多后,也是神色大变,骂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和顺天府衙的人几句‘饭桶’、‘这么大的事,竟然至今不知道?还是知
  道了,却隐而不报?真是好大的胆子!’之类话后,便立时着人召内阁大臣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并顺天府尹进宫去了。  却是不同意傅御亲自去现场驻守,再是灾情重大,后果未知,皇上也不想让傅御去冒险,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天花又那般的凶险,一旦染上,不论贫富贵贱,都无例外会没命的,皇上怎舍得让傅御这
  样的天才将军去涉险?
  何况好歹也算自己的小舅子,自己爱妃和爱子的弟弟与舅舅,他就更不可能让他去了。
  奈何傅御却十分的坚持,他是知道许夷光性子的,若汪思邈执意要救染了病的百姓,她势必要在一旁相助的,可天花那般的凶险可怕,届时叔侄两个只怕得封闭治疗,与外人都隔绝,他如何能放心?
  任何事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若真不幸让敏敏遇上了那个万一,他至少得立刻去她身边陪着她,生一起生,痛也一起痛!  因又跪求起皇上来,说自己早在江德府时,就已染过天花了,因打小儿身体底子好,所以熬了过来,而谁都知道,得过天花却幸存了下来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染上了,除了自己,满朝还上哪儿找更
  合适的带兵驻守现场的人选去?  傅御说完,见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又补充道:“皇上,九芝堂的汪大夫既敢说他能治天花,那就绝对所言非虚,有十足的把握,剖腹产手术一开始不也是他教了康宁县主,才得以慢慢的推广开来,这一年以来,据说已救了百余对母子么?不瞒皇上,臣因为康宁县主的缘故,与汪大夫交道打得颇多,深知他虽年轻不羁,却的确是个医术医德都十分高明的大夫,臣愿意相信他一次,相信他一定能
  治好天花,跟当初的剖腹产手术一样,利国利民,造福社稷百姓,子孙后代,还请皇上就允准了臣的请求吧!”
  皇上对汪思邈能治天花半信半疑。  这可与剖腹产不一样,剖腹产再凶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有记载的先例,之所以没有广为流传,不过是人们都害怕,觉得接受不了罢了,只要让人们先克服了恐惧与怀疑的心理,其他的自然迎刃而解
  。
  天花却是十染几乎十死的可怕疾病,比瘟疫还让人胆战心惊的,至今也没有过任何能治疗、能治愈的记载和先例,那姓汪的真那么厉害能治吗?
  可若他真没有把握,也不敢这样口出狂言才是,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自己九族的命了!  所以,还是权且一试吧,若难民街真那么多人都染上了,那些人的活动范围,也绝不只限于难民街,朝廷与官府再不闻不问不管不治,要不了多久,只怕染上天花的人,便不止难民街的人,甚至会扩
  大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乃至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可恨底下的臣工为了政绩,为了讨他欢心,从来都报喜不报忧,让他竟不知道堂堂京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有那么多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百姓,不然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皇上又思忖了一会儿功夫,到底同意了傅御的请求:“那就准卿所奏,朕也会让内阁、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尹全力配合爱卿,满足爱卿的一应要求,若那汪大夫真能治好天花,便是功在社稷与百姓,功
  在千秋,朕一定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傅御忙恭声应了,起身肃手站到一边。
  等内阁的阁老们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和顺天府尹进宫后,傅御把情况简单的与他们一说,皇上也沉着脸训了话下了旨,一行人便却行着鱼贯而出,待出了宫后,便分头忙活起来。
  当务之急,是封锁难民街,所以出宫后,傅御顾不得先去九芝堂见许夷光一面,也顾不得先回家一趟,立时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去了难民街。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全程亲自陪同,脸上与身上的汗就没干过,既是热的,也是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现在才知道,也就是如今是用人之际,皇上才没有发落他,等事情了了,谁知道等待他
  的命运会是什么?  惟今也只能拼命的干活儿,将功折罪了,希望回头皇上能因此从轻发落,当然,前提是他还能有命到皇上发落他那一日,那可是天花,一旦染上了,必死无疑的啊,他如今却要最近距离的与之打交道
  了!
  傅御早猜到难民街的情况不会好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亲眼看到时,心还是如被针扎了一般,瞬间细细密密的痛了起来。  不过几条短短的街道而已,却处处都破败脏乱不堪,连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地方都能住人的地方,都挤着好几个人,以致按常理来算,本该至多只住两三千人的小小地盘上,却住了整整上万人,怎能
  不被疾病肆虐,一人染病,人人等死?
  粗略统计了一番后,更是发现,已经染了天花或是正在发烧的人数便有几百之众,剩下的人们虽暂时还没有明显的症状,也不容乐观,毕竟谁都知道,天花是有几日潜伏期的。
  而且难民街几乎都是妇人与孩子,个个儿都面黄肌瘦的,抵抗力极差,也是,但凡有点谋生能力与手段的,谁又肯长时间住在这里呢?  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谋生能力与手段的,不是他们想住在这里,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只能住在这里,甚至没有难民街的话,这么大的京城,压根儿连他们的立锥之地都没有!
  第628章 人人自危
  傅御看着奄奄一息,满脸死沉,摆明了连挣扎求生一下,都没有那个力气,也不抱任何希望的妇人与孩子们,心里更难受了。
  明明同在一个城市里,也同在一片天空下,为什么差距却是这般的大?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则是满脸的讪然与羞愧。
  他倒是知道些难民街这般情况的,到底是京城的地界,五城兵马司的人巡城时,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巡到难民街,甚至直接当难民街不是他们的职责与辖下范围。
  所以他知道这边的人们都是今日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睁开,也知道这边每天都会拖不少的尸体去乱葬岗。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这又不是他能管的事,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与魄力,更不想一个不慎,便惹着了哪位大人物,将自己也填限了进去,他可还有那么一大家人呢,却是没想到,灾难会到得这般的猝不
  及防,来势汹汹。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这会儿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脸上蒙了面巾,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被遮住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傅将军与一众跟随的属下,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众难民的目光了。
  汪思邈忽然带着广白赶了过来。
  傅御闻讯后,忙赶去见了他,待要行礼,汪思邈已摆手道:“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些虚的?我那些要求,你都转述给皇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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