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虽然老夫人不吭声,但呼气吸气的声音特别大,两边的水碧和水红谁都没敢动。直等到老夫人自己觉出饿来,才愤怒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让人准备上菜!”
水红一个激灵。“婢子这就去看看。”她怕水碧抢在她前面,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向外走,简直就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见人出去,老夫人的注意力才第一次放到安静得过分的水碧身上。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会好好“耳提面命”,好让水碧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子;然而失窃的财宝完全吊住了她的心,以至于她连做平时最爱做的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了——
“账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语气阴冷。
水碧急忙跪下来,把之前想好的措辞再说了一遍——无非是元光耀派人看得很紧,她找不到下手机会。
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是无用的马后炮,老夫人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咳了一声,又严厉道:“之后该干什么,你可知道?”
“婢子自当好好侍奉老夫人,唯老夫人马首是瞻。”水碧乖巧道。
听着这弱弱的声音,老夫人心里的那口气总算平了一些。“你知道就好。若你不好好做事,仔细我把你卖去飘香院!”
水碧浑身一抖。飘香院是县里最有名的一家青楼,良家女子连提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口。不管老夫人怎么想,她是绝对不要去的!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光被低头的姿势掩盖了,老夫人只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总算感到了满意。“行了,去偏房看看,那贱货死了没有。”
老夫人这么说,当然不是关心节夫人的死活。实际上,她想的是,亲眼见到节夫人的惨状,水碧一定会被吓倒,以后就会老老实实地听她的话——没错,人家是杀鸡给猴看,她是借人家杀的鸡给猴看!
这算盘打得叮当响,水碧揣摩出了一点。刚才那些差役虽然没把元府真的掘地三尺,但也把角落都查探了一番。黄素的私房都没保住,更何况奄奄一息的节夫人?
光是靠老夫人的手劲,节夫人能伤成那样?怕是元光宗下的手吧?这男人,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个喜新厌旧的货!
不过水碧也就是心里唾弃而已,毕竟这不干她什么事。现在她只关心一点,就是她的身契——
她原本不知道她的身契是不是也被偷走了,现在瞧老夫人的态度,就知道八成没有。看来,她得找个机会把老夫人重新藏起来的最后一份私房找到才是!
☆、第59章 连环
对着被找回来的金银珠宝,最高兴的不是元非晚,而是谷蓝。“原来他们拿走了那么多,大娘!”她义愤填膺地道,“幸亏现在都拿回来了!”
元非晚垂着眼睛,挨个儿清点萧欥拿来的东西。因为别院和县城的距离,元光耀在州学教书时惯常就近吃午饭。这倒是给了她方便,可以在元光耀回来之前先对着账本把自己的东西一一登记起来。
此时听见谷蓝说话,她也没抬头。“还有什么?拿过来。”
谷蓝回神,赶紧做事。
登记造册可是个耗时间的活儿。两人忙活了大半个下午,才把东西归类放好。元非晚仔细翻了一遍,“还差一些。”
谷蓝伸长脖子看。奈何她不怎么识字,也就看个热闹。“真的吗?还差很多?”
元非晚摇了摇头。“多倒是不多,”她一边检视一边说,“至少母亲给我的东西基本都找回来了。”
谷蓝不免张大了嘴巴。这是得被欺负到什么程度,才能连自家亲妈给的东西都保不住啊?
她认识的只有现在的元非晚,当然觉得以现在元非晚的程度,之前绝不可能被人欺负了去。但元非晚自己知道,以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爱多说,只道:“其实这些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
“啊?”谷蓝震惊了。“这可是一大笔钱呢!”
元非晚没费心反驳。她认真记账并不代表她在乎这些钱,而是因为将来可能需要和其他人对质。如若给了她的东西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怎么说得过去呢?
所以谷蓝的惊诧,她并不太在意,只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我的东西,便宜不认识的人都可以,就是不能便宜了某些人!”
谷蓝瞬间明白了。像元光耀那样,他捐钱给私塾之类的,客观说来的确算便宜了不认识的人,她们大娘并不介意。但若是给一些天天蹦跶添堵的极品,她们大娘就一文钱也不愿意给了!
“说的是,”谷蓝点头道,“您把钱给出去,不求回报,但也不能养白眼狼吧?”
“就是这个道理。”元非晚点了点头,把账本合上。“剩下的那些,就看水碧的了。”
“……啊?”谷蓝再次震惊了。看水碧的?那岂不是……“我说水碧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原来您这是要……要……”她想了半天,那个成语已经在嘴边转了,可就是吐不出来,急得脸都红了。
“将计就计。”元非晚帮她补上。
“对对,就是这个!”谷蓝拼命点头。“老夫人肯定想不到,她让水碧姐姐回去给她做事,水碧姐姐却在给您做事!”
为了打消可能的怀疑,元非晚之前才晾着水红那么久。如果太过轻易就放人,老夫人不见得会上当。
“水碧姐姐一定能行!”谷蓝肯定道。
“你又知道?”元非晚笑笑。不过,她也不是想要质疑谷蓝——
因为水碧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人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时,要么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是孤注一掷。己方当然要制造唯一的最好条件,敌人那就该制造唯一的最坏条件了!
想到这里,元非晚又回忆起什么。“元达呢?”
被点名的人很快就上了楼。“大娘,您有什么吩咐?”
“中午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没有?”元非晚不疾不徐地问。
“有了。”元达躬身回答,“据说李寡妇刚嫁过去没一年,丈夫就病死了,从此落了个克夫的名声。也正因为如此,之前她住在夫家,被人赶出来了。虽然她娘家还有人,但也不和她往来。她现在住的地方,还是租来的。”
“哦?谁租来的?”元非晚隐约有些猜到,但还是问。
“听说是年前刚搬的房子,是座还算清净的小宅院。”元达回答,“看样子也不算差。要不是房东是个孤寡老太婆,她又几乎不出门,怕是有人要说三道四了。”
言外之意,就是所有人都不认为李寡妇自己能有租房的钱,怀疑有人包养她。事实上确实也有,就是元光宗。只不过李寡妇素行低调,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就去注意更热闹的八卦了。
“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确实是这个理儿。”元非晚笑了笑,眼里却毫无笑意。“想她肯定很愿意入住元府,咱们就帮她造一造这声势呗?”
听了这个,元达不免抬头看她。“大娘,您的意思是……”
“倒也不用点得太明白,毕竟咱们府里这些天都在风口浪尖上,没人不关心。”元非晚沉吟道,“那李寡妇的夫家人住得可远?”
自家儿子死了,儿媳在外头勾人,大部分人家都忍不下这口气吧?就算是他们嫌弃儿媳克夫,但给九泉之下的人戴绿帽,也实在够好好闹一场了!
元达感觉自己懂了一半。“嘉宁县城统共就那么点大,说远自然是不远的。”
然而这并不是元非晚想做的全部。“府里呢?现在只关心钱了吗?”
“差不多。”元达诚实道,“我下去过去时,听说二房郎君和夫人又吵了一架。据说是黄夫人自己藏下的私房被发现了,二房郎君让她交出来,她不肯,结果就闹了起来……听说还从茶杯砸到了椅子!”
哟,这是提前上演全武行了?
元非晚兴味地扬眉。“有出什么事吗?”
“倒也没。黄夫人躲得快,听说只轻微擦伤了。”元达道。
啧,果然一点点私房还不够猛啊!元非晚想。但随之她又想,这搞不好是因为元光宗拿到了老夫人的私藏,这才不太能看上黄素的鹭鸶腿肉。这一天鸡飞狗跳的,元光宗肯定不敢妄动;要发现他偷的东西凭空消失,大概得过几天。而等到那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元非晚想了一想,很快把这几件事串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连环套连环之计。老夫人已经入觳,现下就等剩下的一个个钻进去了!
“这几天风头紧,若二叔机灵点,就该知道不能去树林子,也不能去李寡妇那儿。”她轻声道,“若是这样,便要我们费些时间,等他们出错。”
元达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平时就算了,顶风作案什么的……风险那么大,正常人都不会做!但现在问题来了——元光宗已经敢在自家人眼皮底下偷人偷钱,而且成功了;铤而走险的事情他又不是第一次做,再做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若不是这样,咱们要怎么做?”元达虚心地问。不管是什么,他站自家主子这边就对了!
“找个法子,让二婶知道二叔并不是一天到晚坐在县衙。”元非晚道。以黄素那种多疑的个性,不弄个水落石出才奇怪!
“嗯?”元达有一点不明白。“那李寡妇的夫家人那里……”
“那里当然也要知道。”元非晚笑眯眯道,表情和自己只是在谈论点心一样平常。
然而在彻底理解之后,元达不免惊呆了。“大娘,您这是……”要让李寡妇的夫家人和二房郎君的正室夫人去联手抓奸啊!会闹得很大的!要是真成功,绝对是全嘉宁三个月的头条!
“既然要做,便做得彻底些。”元非晚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补充道:“做事情不要留个小尾巴。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又不是做不到。那么,如果能一次做好,又何必给自己制造新的麻烦?”
这话听在元达耳朵里,便有些别的意思。要知道元光耀可不是这种性格,不然事情也不会拖到现在。但当然,元光耀现下也丧失了所有耐心。他们大娘莫不是怕她爹突然一个心软,问题就没法解决了?
说句实话,对于老夫人和二三房,元达平日里也忍得够多了。故而此时元非晚要求把事情做绝,他内心里更倾向支持。至于元光耀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有他什么事,他们大娘自己会处理的!
“那我这就去办。”他一点头,便匆匆地离开了。再晚些城门都要关了,他得赶在那之前先把消息放出去!
谷蓝站在一边,把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不由相当目瞪口呆。“如若这事被坐实,二房的名声不是臭光了?”
元非晚继续喝她的茶。“怎么,你舍不得?”
舍不得这话就说的重了,谷蓝慌忙摇头。“当然不是!二房郎君既然能做出这种事,就活该受到惩罚!至于那个寡妇,就更不干咱们的事情?”
“那你想说什么?”元非晚问,她知道自己婢子还有疑惑。
“虽说二房郎君下场如何都是他自作自受,但他那样的话,不是会影响到……”谷蓝说,欲言又止。
谷蓝能想到的东西,元非晚早就想到了。谷蓝无非就是想说,元光宗坐牢沉塘都不冤,但元非武和元非静可就倒霉了,摊上这种父亲。尤其是元非武——如若元光宗因此获罪,按照当朝律法,就算不到连坐的程度,也绝对影响仕途——
开玩笑,罪人之子还想考科举?第一关乡试的举荐就过不去,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这可不干咱们的事情。”元非晚放下茶杯,淡淡道。“二叔敢做那种事,就该知道后果。孔夫子都说了,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妹和二弟是他亲生的孩子,他不为他们考虑,却要咱们为他们考虑?”她的心是得要多大,才能圣母到那种程度?
谷蓝悚然一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向在哪里出了错——
元光宗本来就想要元光耀的地位和金钱,为此龌龊手段使了不知道多少;元光宗偷钱偷人,也不是元光耀或者大房任何一个指使他去做的;既然如此,大房为什么要为二房子女的前途负责?那不是扯淡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元光耀或者元非晚好心,帮着照顾二房子女。但父母辈已经撕破脸,谁能保证二房子女有能力后不会反咬一口呢?真要这样,还不如随便领养一个身家清白的孩子,前景也比这种可能来得强!更何况,元光耀自己三个子女尚且不能照顾到最好,好处怎么轮也轮不到二房子女上去啊!
“婢子知错!”一想明白,谷蓝就立即跪了下去。“之前是婢子想得太简单了!”
元非晚倒也不生气。“想明白就好,”她懒洋洋道,“起来吧。”
谷蓝依声站起,又问:“假如二房和老夫人的事情处理完,三房那边要怎么办?”
“哦,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元非晚随意道,“像是之前,我也想不到二叔会自己去偷东西啊。”
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实在欠考虑,她都不能想象对手这么蠢!看起来男人精虫上脑时就失去理智这话是真的?还是说元光宗坚信自己做了也不会被抓到?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给元非晚的行动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堪称不作不死的典范。所以她现在才说,要看三房自己——要是他们更作一些,她想做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不是吗?
这画外音,谷蓝琢磨到了一点。
老夫人指使水红给张婉之下毒,元光宗和寡妇通奸、还盗窃了数额不小的一笔,节夫人故意害元非晚染上水痘……这几样加起来曝光,足以把老夫人和二房打入地狱永不翻身了。剩下一个三房无声无息……
是他们真的没做什么,还是因为时机未到?
没等谷蓝想出个所以然,元非晚便吩咐道:“看天色也差不多,你下去看看,厨房晚饭做得如何了。永郎要的杨梅汤,一定要冰好。给阿耶准备的那份,糖要少放点。”
谷蓝脆脆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就下去了。她们大娘才是务实会做事的!管别人那么多干嘛?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先过好才是真的!
与此同时,元府二房。
好容易保住了自己的那份私房,黄素正挽着袖子擦一些黑乎乎的药膏。外头传闻她轻微擦伤也不太对,因为那个口子几乎横贯了她整个左前臂,红肿不已,看着十分吓人。
“娘,我来帮您上药?”元非静长这么大只见过父母吵架,打架还真是第一次见,被吓得声音都畏畏缩缩的。
黄素不小心碰到伤口,不由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没事,”她勉强道,“娘自己能行。”元光宗和她动手的时候真没留力;要不是她躲得快,这会儿不是骨折就是半昏迷,远远不止被撕烂的长袖以及一道血痕的问题。
“这运气还算好,”黄素辛辛苦苦地把自己的手臂包成一只长条形的粽子,这才松了口气,“看侧房那个贱货,怕是活不了几日了!”
本来嘛,撞到头,没请大夫,血止不住,又吃不了饭……便是有婢子照料,也显然捱不过去!
虽然元非静平日里对节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在亲眼见过节夫人的惨状后,她不免有些怕。当然,不是怕节夫人,而是怕出手没个轻重的元光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