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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众人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雍驰叹了口气:“情势,有些不妙啊……”
  虎贲其中一位将领上前一步道:“摄政王,您说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最近,确是本王疏忽了。”
  话音一落,众人听在耳中,容色一凛。
  “老家伙们果然朝我发难了……”雍驰缓缓地道:“他们自诩清流,可惜用那套说教对付本王,倒还不够格。”
  几位虎贲将领,此时在雍驰轻垂的眸色中,又一次地看到了曾经慢条斯理、又不动声色的笑意,那方是刀不见血、杀人于前的悠闲气度,都立刻上前,请命道:“还请摄政王示下!”
  雍驰伸出手指,有节拍地轻扣椅背。
  重压之中,有的人会一筹莫展;有的人却筹谋万机。
  深秋后必有严寒,冰雪残酷,自己早该知道。‘仇牧’二字,在废丘相背的那一刻,其姓名家族,就已经从雍驰的心中,重笔划去了。
  明枪暗箭接肘而至,雍驰却出奇地冷静下来,想着应对之策。
  其实他早该察觉,朝堂上掀起的风雨,乃是自己之前应对失当之过。自从汉中回京之后,他太在意古骜了——总想灭之而后快,而对于古骜曾团结的五王,他亦没有做出尽释前嫌的表态。
  一个没留神,世家大族居然开始纠弹他了;雍驰这才惊觉,什么时候立身之本都被自己在仇恨中抛下?回过神来,自己着实不该。
  呵,他胸中还有大志呢,他要匡合世家,他要做那金銮殿上真正的主人,他要让天下都匍匐在他脚下,此时更不该暴躁,而应沉着以对啊……
  被古骜打乱的神思,今日在朝堂上,终于收了回来。
  忽然一个想法在雍驰的脑海中成型,他的蓦地勾起了嘴角:“……他们这是自己作了个套,给自己钻呐……日后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来人,听命!”
  第113章
  太阳落了下去,天空的颜色从湛蓝渐渐变为深蓝,星星一点一点露出了头,像零落的宝石一般,洒满了汉中的天空。若是往常这个时辰,路旁街道,早已暗色弥漫、万籁俱静了。可今日却和往常极为不同。
  只见数队人马擒着火把,轻衣简从,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向汉王府的方向行去。前面那道门上,挂着两个火红的灯笼,照亮了灯下跨刀而立的卫兵的脸,那火光艳艳,与门后热烈的景象交相辉映,好不热闹;而门口蹲着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好似暗色中的守门人,伫立在这缤纷的夜里。
  举目望去,宽门高悬的匾额上,正写了‘汉王府’三个苍劲大字。
  “叶将军,这回汉王召我等夜宴,不会就是吃个饭罢?”
  马蹄声碎,踏着晚间的街道,发出哒哒声响。几位身着军统服侍之人,跟在一位灰须老者身后,向汉王府一路行去。
  叶雄关虽然身任郡丞之位,可旧部诸人,还是习惯地喊他‘将军’,而非‘郡丞’。此时,叶雄关看了一眼身后数骑,见他们都凝神望着自己,便道:“主公今晚也要来,大事等主公与汉王定夺,不是我等能担心的。”
  “主公今晚也要来?”
  叶雄关点了点头,又道:“怎么,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说予老夫听一听?”
  一人道:“当日汉中被围,多亏了汉王与五王联合兵谏,才令此围得解,这个我也知道。但‘抗戎’一事,我以为不过是喊一喊,做个样子。然这几日,看郡中又是筹备粮草,又是练兵,汉王竟原来是来真的?”
  叶雄关道:“既然许诺于天下,怎可言而无信?”
  几名军统对望一眼,那人道:“世家常欺我,吕太守之事,正因世家言而无信。”
  叶雄关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小子,眼皮子怎么都这么浅?”
  “还请老将军赐教。”
  叶雄关道:“当年我随先主公征战巴蜀,为寒门争利,为何功败垂成?”
  众人面面相觑:“大抵是因为世家不要脸,暗中下绊!”
  叶雄关道:“糊涂!糊涂!一叶障目不见山川!归根到底,是因为那时先主公没有大义傍身。先主公望世庶通婚,可天下人却以为那是英雄气短,儿女私情!”
  那人大着胆子道:“可这大义来的也太烫手了些,谁人不知,汉中军深入北地,戎人以逸待劳,怕是打不过。”
  另一人插话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听说北地二位公子,如今都在汉中。其中一位乃是四大公子之一,另一位虽然没有名头,听说身体不好,不怎么在世家中走动,却是怀家后人;这二人对北地极为了解,倒是给我们以可乘之机,我看可以一搏。”
  那人回道:“他们自己都是打了败仗逃过来的,何能倚靠?”
  “那要怪戎人突袭,事发忽然,朝廷又没有援军,搁你这儿,你不也得败?”
  “我本就没说我能胜……”
  叶雄关沉声道:“都别说了,戎王崩,二子相争,天赐良机,主公定有考量!”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勒马停在了汉王府门前。叶雄关翻身下马,带着人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府中,绕过庭院池塘,一阵嘈杂声扑面而来。
  再往内走,柳暗花明,只见仇牧与所辖渔阳军几位军统已经围了一张桌子坐好;怀歆带着三位上郡军统坐在另一桌;陈江招呼着陈家村几位长者,一共摆了两桌;古贲与田老爷带着田家庄众人一道,坐在一旁,小古疆坐在爷爷的怀里,眼睛亮晶晶地好奇望着眼前的景象。
  长史李崇德带着文官立立在阶上,与汉王说话,似也是刚到。
  满鼻满溢着酒香肉香,满耳皆是人声鼎沸,满目全是流光溢彩。此乃汉中郡许久都未曾举办的盛宴,却见人群中,典不识的声音尤其响亮,他带着那千人战队的军士长众人,大碗地喝酒,时不时发出呼喝与大笑。
  叶雄关穿过人群,上前几步,向古骜拜道:“臣参见汉王。”
  古骜今日一身淡棕缎便服,只有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龙纹,看起来既随意雅致又不失庄重,他正在与李崇德说话,慢语温和。
  李崇德自从失去了吕德权的倚靠,渐渐对古骜承迎,叶雄关不动声色地抬目看了李崇德一眼。
  见叶雄关进前,古骜停住了与李崇德的交谈,转过身来,亲自将叶雄关搀起,道:“老将军来了?不必多礼……坐。”
  叶雄关道:“谢汉王!”
  古骜道:“庆功宴一直说要办,之前受伤的将士多,现在养好了,便让大家一道聚一聚。此战为汉中博得生机,北军弟兄出了力,今日也都来了,大伙认识认识。以后若是征北,都是同袍。”
  叶雄关道:“臣知道。”
  古骜道:“打了胜仗,汉中军心民心,由此蓬勃,今日知道本王办宴,几位郡中寒门大族,倒是为我等征戎筹了笔款,送来十万石粮草劳军,适才我亲自送走了他们,并让李长史安排他其族中子侄,在汉中入仕从军。”
  叶雄关微微一怔,道:“汉中近年征战颇多,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粮食劳军?”
  古骜笑道:“你也没想到罢,征戎之事,得民心,为寒门扬眉吐气,也为中原扬眉吐气。适才那大族族长还送了一面旗给我们呢。”
  李崇德在旁接话道:“正是!上面写着‘不复河山,不还乡’。”
  古骜道:“百姓,都还是盼着收复北地的。”
  叶雄关道:“臣失察。”
  古骜道:“同邀北上抗戎的求贤令,已经广布天下,这些时日以来,也该传开了,我适才令李长史做好接待四海豪杰的准备。”
  叶雄关道:“汉王的意思是,还要扩军?”
  古骜笑道:“这个自然,如今我们打了胜仗,得了民心,又筹集了财物,理应扩充抗戎义军。”
  叶雄关刚要问:“扩军不作无米之炊,粮草一等,究竟怎么筹备呢?”尚未问出口,却见古骜忽然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便快步下阶朝门口去了。
  回首而望,见虞君樊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院中,站在廊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满院的热烈。
  他仍然是一袭白衣如既往,只换了一条暗绣纹饰的腰带,坠着玉佩的挂件,月色下,青夜环绕着长身玉立,好似一幅留白的水墨,点上一滴翠色,便满卷的灵动。
  古骜赶到虞君樊身前:“君樊,你来了。”
  虞君樊点点头,“今夜月色真好。”
  古骜笑了起来,他凝视着虞君樊:“今夜不仅是月色好,你也很好。”
  虞君樊闻言,眨了眨眼,漫天的星光灿烂,好似洒进了他的瞳仁。
  “汉王现在,倒是越发会夸人了。”
  这时典小女抱着一只酒坛子,咕咚咕咚响着脚丫子,跑到怀歆身边,叫道:“大哥哥,你喝酒嘛?我给你倒酒!”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怀歆回过神来,道:“……我不喝酒的。”
  典小女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呢?阿兄爱喝酒,你却不爱。”
  怀歆原本要说:“因为我体寒,喝不了酒”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因为酒味苦,我不喜。”
  典小女抱着酒坛子,抽抽鼻子深闻了那酒香,抬目疑惑地望了怀歆一眼。她弯腰将酒坛子放在脚边,一骨碌地爬上了怀歆旁边的椅子,踮起了脚,朝怀歆目光投向的地方望去。
  她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公子正在和汉王说话,月色下,阑珊中,仿佛意态情浓。典小女看不明白,只说:“……好像一幅画。”
  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好似撞开了怀歆的心扉,他低声问道:“……是么?”
  典小女点点头:“对呀!”说着典小女又拉了怀歆的衣袖,仰头道:“大哥哥,你怕苦,我在村里以前酿了蜂蜜,拿给你吃好不好,可甜了。”
  怀歆愣了愣,典小女却跳下凳子,一溜烟儿地跑了。过了一会儿,典小女抱着一个小罐儿跑到怀歆身前,爬上椅子,用勺子舀了一大块蜂蜜放进了怀歆碗中,推倒他面前道:“大哥哥,这个甜,你吃这个。”
  怀歆看着典小女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傻,他捧起碗,对典小女道:“谢谢你。”
  典小女缩起肩膀,做了个鬼脸,“嘿嘿”地笑了。
  第114章(二修)
  而在另一边,古骜则带着虞君樊,离开了众人,顺着廊间,向夜更深处走去。
  两旁不见仆役等人,空空如也,唯有斑斓树影与千里皓月。
  “汉王,这是去哪儿?”虞君樊跟在身后,问道。
  古骜回过头,望着虞君樊安抚般地道:“……陪我走一走?”
  “好罢。”虞君樊加快了脚步,赶上古骜,两人并肩而行。过了一个转角,身后的嘈杂渐渐飘远,左右无人,古骜来到一块明堂空地中,停住了脚步,虞君樊亦在古骜身边驻足,仰头望道:“……月凉如水,还真是一番夜色美景。”
  古骜笑道:“……是良辰美景罢?”
  虞君樊闻言也笑了:“你就是讨嘴头上的便宜。”
  听见虞君樊打趣自己,古骜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虞君樊的掌心,唤道:“君樊……”
  “……嗯?”虞君樊抬眸望向古骜。
  古骜伸手地将虞君樊拉近自己,一片星辉洒下,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朦胧笼住。双手相携,古骜牵着虞君樊往更深的幽静中走去,仿佛身后远处的喧闹,已与自己无关,一边走,古骜一边看着前路道:
  “你我一别不过一日,却好似隔了三秋,君樊,你可知这是为何?”
  古骜的话语,如暗夜清声,低沉地响在虞君樊的耳边;虞君樊感到掌中相触的炙热,侧头看着古骜。
  “为何?”虞君樊依势问道。
  黑暗中,火把的亮光于身后隐去了,只有月明如水,天沉如缎,繁星似漫。
  “……因为分别之后,我一直在想你。”古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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