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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难道、难道真是年纪渐大,思、思、chun了么?
  五日后端贵妃在宫中办的赏菊宴,邀请了诸多的京中贵妇和待嫁小姐,明月公主等几个公主会来,最重要的是定国大长公主受邀出席。
  以顾晚词的身份本来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等聚会,可是谁让她嫂子是大长公主,而崔氏又巴望着她在那些贵妇人面前多露面,好有机会嫁出去。
  故而纵使顾晚词不乐意,也不得不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司马妧今天的打扮很好看。一身紫色绣金花蝶的女式胡服,发髻高束,只插一钗一簪,眉梢飞扬,额心一点朱红,既英气勃勃,又不失女人味道,十分适合她。
  早早抵达公主府的顾晚词知道,本来司马妧那两位负责衣装的侍女打算按照京城流行的大花裙、堆云髻给她打扮,是她哥哥制止并且亲自操刀,一手为司马妧安排了这身装扮,额心的朱红还是他亲自点上去的。
  顾晚词还记得自己这位皇嫂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十分惊奇的样子:“你的手艺和我外祖母一样好呢。”司马妧的外祖母,那就是楼夫人了,她出嫁时的打扮便是这位老夫人亲自来的,楼夫人的确十分了解如何突出自己外孙女的优点。
  这……算是称赞?
  她哥哥嘿嘿一笑:“好说,好说。”
  “你从哪里学来的?”她的皇嫂十分好奇地问,真的是纯然的好奇,并无其他意思。不过顾晚词却发现自己哥哥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他摸摸鼻子,含糊道:“在镐京城待了那么久,看过的女人那么多,看也看会了。”
  她皇嫂不疑有他,顾晚词却在心里哼了一声,没戳破。十多年前的顾家二郎还是玉面潘安模样,风流倜傥,吟得一手好词,乃是秦楼楚馆常客。她当时还小,也听奶娘说过,好些花魁对他暗许芳心。故而,这些女儿家的脂粉玩意他最清楚,没想到如今手艺还没落下。
  似是瞥见自己妹妹不屑又鄙夷的眼神,顾乐飞又心虚又紧张,悄悄背过公主殿下,对着妹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顾晚词冷笑,以口型无声对他说:“现在知道后悔了?”
  早干嘛去了?
  顾乐飞还不放心,送二人上马车的时候还拽住顾晚词,特意在她耳边叮嘱:“别和殿下说我以前的事情!”
  顾晚词嗤了一声:“不说就不说。不过你那些事迹,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
  顾乐飞怔了一怔。她……当然应该知道,赐婚前即使她不查,她的下属会不查?
  她只是……不在乎吧?
  这个认知令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刚刚为她点朱砂时的满心喜悦和得意也随之消散无踪。
  顾乐飞不清楚她究竟在乎些什么。
  拿今日的宴会来说,她知道端贵妃的意图,却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可见她根本不在意,也不认为高娴君能成功。
  她不是寻常女子,她心智坚定,谁能改变?
  顾乐飞深深望着马车,仿佛在透过车厢望见马车众人。
  此时,他妹妹也已钻入马车,司马妧朝他挥手,见他愣神,便伸手捏了捏他,淡笑道她要走了,神色自若,没有半点首次赴宴的慌张。
  唯有顾乐飞驻足在府门前,神思不属。
  镐京的布局以朱雀大街为界,分东西两侧,而皇宫位居北端正中央,皇宫外是中央衙署区,三省六部的官员办公皆在此处。公主府的马车走过朱雀长街,恰与从衙署出来的一辆马车迎面碰上,而因为建制原因,公主府的马车宽度较大,如果它不让路,司马妧的车不好通过。
  按照尊卑规则,这辆车是该为司马妧的马车让路的。
  只是当车夫沉声报出“此乃定国大长公主府邸车马”的时候,对面的人非但不让开,倒掀了帘子,露出车主那一张光洁如玉、俊美无匹的脸来。
  顾晚词透过车帘望见那人,呼吸一窒。
  是高峥。
  “车内可是大长公主?莫非要去宫中赴宴?哦,忘了,微臣该下车给殿下行礼才是。”高峥淡淡问,没有一贯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的神色十分疏离,眼神冷漠,好像和司马妧有仇一样。
  连爱慕高峥的顾晚词也看不懂了,因为他此举实在过分。要行礼就快行礼,却又坐在马车上不动,堵在路中央不让人通过,是想要怎样?
  一时间,她忽然想到那个高峥和自己皇嫂曾有口头婚约的传言。
  莫非……他是故意的?
  顾晚词偷偷侧头打量司马妧,却没从她的面部看出任何端倪,司马妧十分自然地说:“不必多礼,烦请高主簿的车让让路。”
  “李阳,走了。”她这句话是对车夫说的,驾车者也是她的卫兵之一。
  高峥望着公主府绝尘而去的马车,用力攥紧拳头,心中说不出的懊恼失落。
  他刚刚,怎么就和她赌上气了呢?
  只是想今日幸运,能见她一面,怎么自己说出口的话,非但不得体,还尽是埋怨的口气?就算嫉妒她宠爱顾乐飞那小子,也、也不该表现出来的啊。
  高峥后悔不迭。
  ☆、第30章
  司马妧来的时候,已有不少贵妇小姐都到了,正值金秋,此时还未流行吃蟹,故而赏菊、吃新鲜瓜果、谈天戏乐,是镐京女眷秋日聚会常做的事。近来由于青梅酒在帝都受欢迎,今日来的每个女子桌前皆摆了一小壶澄红酸甜的青梅酒,乃是南诏进贡,虽然度数不比公主府的那么高,口感却更适合女子。
  明月公主司马彤倚在高娴君身边,一副与她关系极好的样子,任身边侍女轻轻摇着扇子,离此五十步外的另一座凉亭中有一女在弹琴。见司马妧带着顾家那个大龄待嫁的老姑娘一块来了,司马彤掩着帕子轻笑:“皇姐真是姗姗来迟呢,不成,得罚一罚才是。”
  她敢仗着司马诚的宠爱不向司马妧行礼,一来便要罚她,在场的其他女眷可没有这个胆子,纷纷下座屈膝,恭敬地唤一声“大长公主安”。
  司马妧琥珀色的眼珠轻扫了一圈在场女眷,随即回头看向司马彤:“你想罚什么?”
  “皇姐久居边关,酒量定然很好,所以这酒是万万不能罚的,”司马彤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朝着另一处凉亭中的琴台位置一指,“便罚皇姐弹上一曲罢!”她笑容满面,心里得意极了。她早差人上楼府悄悄打听过,楼老夫人从小就为司马妧的琴棋书画发愁,她这个皇姐,除了会打仗,别的什么也不会。
  高娴君微微皱了下眉。
  司马彤此举,无异挑衅,万一司马妧拂袖而去,她的这场宴便白办了。但是碍于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她又不好拂了司马彤的面子,只好微笑不语。
  “我不善抚琴,剑舞倒是可以一试,”司马妧长臂一伸,从路边折下一根树枝来,又侧头对身边的顾晚词道,“你替我弹一曲《秦王破阵乐》罢。”
  顾晚词欣然颌首,朝凉亭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那亭中弹琴的人是司马彤的小姑子,赵择的妹妹赵衣伊。见来的是顾晚词,赵衣伊霸着琴台不放:“大家要听大长公主的琴声,你过来做甚?”
  司马彤也立即道:“对呀皇姐,我们都想听你弹琴呢,你便奏一曲,好不好嘛?”她拉下脸来扮作撒娇的小妹妹状,只是她今日盛装打扮、满头珠钗,要扮纯真少女还真是不太合适。
  那根极寻常的树枝在司马妧手中挥舞两下,发出簌簌的破空声,她恰是迎风站立,一根树枝随意拿着,也有击剑的英姿。面对司马彤不怀好意的撒娇卖痴,她不为所动,淡淡扫了这位明月公主一眼:“我说,我的琴弹得不好,便给大家舞上一剑。你——没有听见?”
  没来由的,司马彤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那是人在几万年进化中所形成的对危险最基本的反射,对强者最本能的感知,连司马彤的理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潜意识已为她做出“噤声”的选择。
  旁边坐着的女眷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大长公主极有气势,又见明月公主的脸白了一下,大家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顾晚词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讨厌的赵衣伊,即便狐假虎威她也觉得畅快:“听见了么?还不让开!”
  顾晚词的琴和她的画,在镐京都是有名的。
  指尖抚琴,素手挑弦,轻轻一拨,杀伐铮铮。
  而随乐声舞动的大长公主,看愣了所有人,甚至有人举起杯中青梅酒,却忘了喝下去,手一松,咣当落地。
  她的剑舞,侧重的是剑而非舞,少柔美,而多铁血。那一根不起眼的树枝,在她手中似是真正的上古神兵,征伐四方,平定宇内,开万世太平。
  相比之下,顾晚词的琴技,竟然都不够看。
  一曲秦王破阵乐终了,四周一片寂静。
  “便就如此吧。”司马妧淡淡笑了一下,随手将树枝扔出,恰好插在泥土里,说不定来年春天,这树枝还会生根发芽。
  好帅气。
  先前还不肯让座的赵衣伊呆呆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无限崇拜面前的女子,想起自己刚刚还听皇嫂的暗示难为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高娴君最先回过神来,她亲自起身来请司马妧:“殿下辛苦,快坐下喝点酒浆,吃些瓜果。”她的本意是化解司马彤和司马妧之间微妙的敌对氛围,可是待她回过头去瞧,才尴尬地发现,原本是准备给司马妧的位置,却被司马彤大喇喇占住了。
  在场的女眷都是机灵人。
  “殿下坐这里,这里临水,凉爽有风!”太常寺右丞刘彦的小女儿第一个积极发言。反正这只是女眷聚集的赏菊宴,并不十分讲究尊卑座次。她完全被大长公主的举手投足和周身气质给迷住了,她才不想管明月公主打的什么坏主意呢。
  “不,不,还是我这里好,正对着开得最好的一簇菊花!”绥平侯的次女也忙不迭地自荐。
  “皇表姐快来坐我这儿吧,我都没和皇表姐说过几句话呢!”这委委屈屈又期待万分的声音来自琪安县主。
  “那群小姑娘家家吵得很,大长公主不如坐这儿,我们这些常年不出京城的深闺妇人,都极想听殿下说说西域和边关的事儿啊。”英国公世子的正室说道,随之门下省右丞之妻钱夫人、秘书郎李离的夫人……等等几个也纷纷附和。
  “你、你们……”司马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皇姐这是受到欢迎的表现,她气得脸通红:“你们住嘴!皇姐当然要坐我这里!”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司马妧坐了她的位置,她坐哪里去?
  司马妧觉得她们的反应都很有趣,却谁的话也没答应,只回头对一侧的宫女吩咐:“青鸾,再要两张座椅,我和晚词坐一块。”
  殿下记得我的名字!宫女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紧张又兴奋地回答:“是!”声音嘹亮。
  说来也巧,这宫女恰好是司马妧未出嫁前,在永德宫中服侍过她的人,在场这样的宫女有好几个,却没有青鸾这样的好运,被司马妧点名。这些宫女看在眼里,不由得都有些嫉妒青鸾。
  高娴君自然也注意到这几个宫女的异样,再扫一圈这些蠢蠢欲动的女眷们,她忽然感到头疼。皇帝陛下的任务……不好完成。
  大长公主殿下出去参宴,蹲在家中的驸马获得了短暂的解放。这几天的晨练累得他半死,司马妧又不许他吃太油腻的东西,给他增加青菜水果的分量,半夜醒来发现自己饿得肚子咕咕叫,却不能动弹,因为她正把自己当做人形抱枕揉来揉去。
  而今天……
  嘿嘿嘿。
  感觉无人管束的驸马爷快乐得要飞起来了!
  送走司马妧后,他先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然后让顾吃顾喝驾车,送他去了饕餮阁——其实家中也有好厨子,但是他们得了司马妧的命令,他想吃的那些东西,都在司马妧禁止之列。
  顾乐飞在饕餮阁点了一大桌菜,决定美美地消磨掉一个下午,晚上回去,她肯定不知道。望着面前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的十六七盘珍馐,顾乐飞搓了搓手掌,奸笑两声,握筷,开动!
  好景不长,他没吃多久,便听得饕餮阁下一阵吵嚷,听声音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甚至偶尔蹦出来的几个声音很是耳熟。
  推开窗门一看,顾乐飞的眼皮不由一跳。
  楼下两拨人,加起来二十来号,吵嚷成一团,大有挽起袖子打架的趋势,完全堵住朱雀大街的路。
  第一拨,是他那狐朋狗友齐熠带着几个跟班,以及他的大表舅子楼宁,以及两个寒门考上来的翰林韩一安、黄密。
  第二拨,是南衙十六卫的人,仔细一看,都是十六卫中那些才能平平的世家子弟们。
  镐京城中南北皆天子禁军,北门四军负责皇宫防务,还算有真本事。而南衙十六卫里混杂着许多世家公卿子弟,本是想让他们当兵历练学学好,也能镀层金以后方便近天子身边,却不想这身份反倒成了他们耀武扬威的理由。
  顾乐飞皱眉的地方,就是这南衙十六卫。
  楼宁和齐熠,怎么和这群人对上了?
  他的位置听不清下面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楼宁手中拿着半张被撕烂的图纸,一副十分气愤地样子,和南衙十六卫的人据理力争,而十六卫的人只是哈哈大笑,甚至他们之中有一个和楼宁同样穿着翰林服饰的人说了两句,气得他身后的两个寒门翰林也面色通红、怒目圆睁。
  顾乐飞眯了眯眼,仔细看过去。
  那个大概是在讥诮楼宁的人,似乎是明月公主的小叔子,惠荣侯的次子,赵凌。
  惠荣侯,也不过是早年站对队伍,又娶了一个嚣张跋扈却省得帝宠的公主,故而才有今日风光。
  不比前朝世家都是几百年的荣耀,历经战乱后建立起来的大靖,前朝世家早已没落,譬如他母亲的母族清河崔氏。
  这些新崛起的公卿世家不过百余年历史,根基不稳,人心浮躁,却又自诩天之骄子,高人一等,从来都看不起那些寒门学子。寒门子弟因着这些人有关系有背景,常常堵塞住他们的晋升之路、取而代之,也早已心怀不满。
  今日大街上的这个冲突,想必与此有关吧。顾乐飞凝眉沉思片刻,再抬眼望去,发现齐熠最为冲动,已经抡起拳头朝赵凌的脸打过去,一拳见血,楼宁捂着拳头紧跟其上,顷刻间场面立即混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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