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贝明绯随着侍墨往院里走去,这北方的建筑果然与江南不同,看起来规规矩矩的,不过阿珑家这五进院子还是颇大的。
  她特意拦下那要去给林珑通报的小厮,打算给林珑一个惊喜,手指掰了掰,今儿个还是林珑出阁回门的日子,她来得真巧。
  “你啊,到时候可别吓着林姑娘……”
  “娘,你忘了,阿珑九月初八出阁,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见到她可别叫什么林姑娘,我怕叶公子要与你急。”
  贝申氏一愣,她真不记得还有这一茬了,心下一算,女儿说得还真没错,“你娘这都糊涂了,好在你提醒了一句,该叫声叶夫人了。”
  贝明绯掩嘴偷笑了起来。
  贝申氏看到女儿这段时间才展开的笑颜,一时间百感交集,女儿完全是受他们夫妻的拖累,心下更为懈疚,也更后悔没有将女儿早早出嫁,不然也不用跟着她吃这么多的苦头。
  花厅里面谈笑声显示里面的气氛相当和谐,贝明绯老远就听到郑夫人的声音,不由得想到郑华翰这曾经她放在心里的人,那欢快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忧郁,待近时听到林珑的笑声,一颗心不再只记挂着那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
  近到门帘处,她命侍墨让开,亲自掀帘子探身进去。
  林珑坐在主位,正对着门口处,刚放下茶盏微抬头,就看到贝明绯的脸出现在眼前,顿时吃惊得口大张。
  贝明绯也没有先做声,只是朝她笑了笑。
  林珑忙掐了掐自己,“二娘,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瞧见阿绯了?”
  绿姨娘也是大吃一惊,看到林珑一时没回过神来,忙道:“珑姐儿,真的是贝姑娘,她进京了……”
  “阿珑?”
  听到贝明绯的声音,林珑这才回过神来,不在乎郑夫人与林白氏在场,立即有失庄重地起身朝贝明绯飞奔过去,“阿绯,你怎么来了?都要想死我了。”
  两个少女顿时抱在一块儿,又哭又笑的,可见关系亲密得很。
  “我看看,阿珑,你变漂亮了。”贝明绯拉住林珑的双手,仔细打量她那身华丽的妇人装扮,大红色团绣桂花配彩绣阁鬓立领衫子,下身着一条精绣红黑二色的凤尾裙,头上戴着一对累丝嵌宝衔红宝石的金凤簪子,鬓边插着一朵惟妙惟肖的绢花,耳垂明月铛,手上各戴几串名贵金钏,这形象比几个月前那是差天共地,“像个妇人了。”最后她掩嘴偷笑。
  林珑不依地捶了捶她,今儿个到底是回门,总不能穿得太朴素,她还是新娘子,自然要着红色才显得喜庆。“一来就贫嘴,我可不依的。”
  贝明绯笑道:“我可说的是事实。”凑近她用仅让两人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瞅着叶公子应十分疼你了,看这脸蛋红粉绯绯的……”
  话还没说完,林珑就不让她再说下去了,眼角瞄了瞄周围,贝明绯这才住嘴不再调侃林珑。
  “贝伯母。”林珑忙招呼贝申氏。
  贝申氏也抹去泪水应声后,与林珑闲话两句,这才过去与郑夫人与林白氏以及绿姨娘说话。
  方辩见到贝氏母女已与林珑重逢,正要打算悄然离去,却被抹去泪水的贝明绯叫住。
  “阿珑,我这次进京还多亏了方爷,要不是他让我们随运盐的船来京城,只怕我与我娘现在还在路上挣扎呢。”
  林珑知道贝明绯说这番话的用意,忙道:“方爷。”
  方辩看到林珑与贝明绯手牵手地掀帘子出来,忙拱手做了个揖,两眼没有多看,不过对于林珑这身华丽的新娘装束哪有可能做到视而不见?这少女出阁后更为明艳照人,与在苏州时宛如两人。低垂的头看到两个年纪相当的少女牵着的手,嘴角微微一笑,其实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的。
  “多谢方爷一路对我们明绯的照顾。”林珑感谢道,方辩的重情重义,她是知道的,更何况她在苏州之时得到过他不少的帮助。
  “叶夫人多礼了。”方辩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于我方某人并没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不管如何也还是要多谢方爷,还请方爷多留一会儿用个膳?”林珑邀请道,又怕一屋子女眷会让方辩不方便,于是又赶紧加了一句,“外子与我兄弟都在外厅,我这就让人领你过去与他们一处说话,不用在此听我们妇人唠叨。”
  方辩一愣,原本想要拒绝,却在听到林珑这周到的安排,一时又不好就此离去,只好点了点头。
  林珑这才唤侍墨给方辩领路到外厅去,男人们都在那边。
  待方辩随侍墨出去后,贝明绯这才拉了拉林珑的小手,“阿珑,谢谢你。”她欠了方辩很大的人情,自然希望方辩能到林珑的招待。
  “你我是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好谢的?”林珑佯怒道,“往后可不许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听到后可会不高兴的。”
  贝明绯笑了笑,并不把她佯怒的话当真,还好在她人生巨变的时候,还有一个不变的林珑在。
  “你与贝伯母怎么上京了?”林珑拉着她到另一边坐下,暂时没进到花厅里面,眼里有着焦急,“之前好歹也给我来封信,我好把后面的院子打扫出来让你与贝伯母住得更安适些,现在匆匆忙忙的,只怕要委屈你们几天了。”
  贝明绯忙表示不用如此麻烦,最后却是叹息一声,“我与娘决定上京时都比较匆忙……”遂将贝聿与贝朗的事情道了出来,“当夜我们就决定了要上京,所以也没来得及给你去信,好在出发时遇上了方爷,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才上了宏门的船……”
  林珑听了这来龙去脉,明艳的脸上微微一沉,这事丈夫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她,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他一再只强调贝聿父子会没事,却从来不提他们会何时被释放?心里感到一阵的不舒服,总感觉到他是在敷衍自己。
  贝明绯没有察觉到林珑这微变的心思,一个劲儿地道:“我们赶来也是想想看有没有法子可以疏通一下,家财什么的,我们也不在乎了,只要我爹与我哥能平安归来,我们要的是人。”此时她握紧林珑的手。
  在这京城,她能依靠的人不多,而且林珑这身份比起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成了她惟一的救命稻草。
  “阿绯,你先别急,我夫君那人一向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可能里面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你也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哪会向我这女人家谈论公务,而且现在过问这案子的人是圣上。”林珑的手指了指天,一旦皇帝亲自过问就代表着变数。
  “我明白的,阿珑,我没有别的意思。”贝明绯忙解释,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他们夫妻生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的心思,我们这等凡人如何能猜得到?”说完,还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林珑心下也有几分黯然,“这事我再他耳边敲敲边鼓,看看能不能得到点更确切的信息。”顿了一会儿,不想气氛太伤感,她又换了个话题,“阿绯,我瞅着贝伯母的脸色很糟,是不是生了大病?”
  “感染了风寒,路上舟车劳顿也没休息好,这身体焉能得好?”
  “待得午时膳后,我就着人去把大夫请来给贝伯母把把脉,吃上几帖药再休息好,这病自然好得快,你不用太操心。”
  贝明绯感激地谢了谢,只是没有见外地说出口,“对了,林掌柜着我将这几个月的账册给你捎来了,还有营利的银票,我稍后拿给你。”说到这个,连她也兴奋起来,“你知道那丰盛德被封了之后,我们的玉肤坊可以说是一家独大,每天都客似云来,现在赚了不少银子。”
  说来,她还是直接受益人,正正因为有这分红,她与母亲的生活水准一直没有下降多少,只是家中有人在牢中,母亲不欲装扮得过于鲜艳惹人诽议,母女俩这才一直衣着朴素。
  “这就好,行,我盘点一下,阿绯,你到京城来也好,我正打算在京城开玉肤坊的分店,生意一定会很好。”林珑笑着将这段时间她刻意打出玉肤坊的名号,现在形势一片大好。
  “太后也知道我们?”贝明绯立即睁大眼睛追问,这不怪她惊讶,她是千想万想,不,是做梦也没想到玉肤坊的名字能传到太后她老人家的耳里。
  林珑大方地点点头,“别太吃惊。”现在她能淡定,其实是已过了吃惊的那一刻。
  贝明绯拍拍胸脯,“阿珑,我怎么感觉像做梦一般?”
  家里的生意眼看是要倒了,父兄出来是绝对不能再从事与盐相关的买卖,可如今她当初无心插那一柳,却让她家里不至于在父兄垮台后一蹶不振,相反,有了能糊口的营生。虽然与以前日进斗金不能相比,但比起大部分的人家那是好得太多了。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林珑拉她起来,“你要劝劝贝伯母,别太忧心,贝伯父与贝大哥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承你吉言。”贝明绯笑道,整日愁眉苦脸也不是个法子。
  林珑捏了捏她的手,“你还要与我客气?”顿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再多的也没有法子……”
  贝明绯伸手捂住她的口,她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就算林珑成了叶家的长孙媳妇,可也是个刚嫁过去的新娘子,说话做事都有诸多避忌,“阿珑,你别这么说,不然我要无地自容了,一直都是我在连累你,现在还要来麻烦你……”眼睛顿时一片迷朦,“只是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可依靠的人……”
  林珑眼角也有几分湿气,抽出帕子将贝明绯眼里的泪水抹去后,这才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道:“再说我可要翻脸了?”
  贝明绯这才点点头,再度破涕为笑,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有一个又一个风浪在前面,只有一一克服了才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阿珑离开苏州后,她也没有偷懒每天都为玉肤坊的产品把关,再苦再累,那也是自己付出劳力赚来的,用起来更为心安理得。那会儿她才明白为何林珑初回苏州时,会拒绝自己的资助,有时候依赖别人是好,但靠山山倒,靠水水涸,惟有靠自己才能屹立不倒。
  “阿珑,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特别严厉?”她转了个话题。
  “我觉得还好,看着挺和蔼的。”林珑回忆道,不过她可不会傻到全然相信太后和蔼没脾气,相反这老位最尊贵的老太太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不期然地又想到高贵妃与德妃,身体猛然打了个冷颤,这两个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看到贝明绯还要好奇地发问,她也不好提这些个令人汗湿浃背的事情,同时也不好违心地说皇宫就是一派和谐的地方,于是忙岔开话题,“我们进去吧,不然她们要派人出来催促了。”
  贝明绯这才意识到她们坐在这儿有段时间了,遂忙起身,与林珑手挽手准备挑帘子进去的时候,郑夫人与林白氏正在问贝申氏苏州城发生的事情,离开这么些日子,还是颇记挂的。
  提到林琳,贝申氏叹了口气,“这姑娘这辈子怕是要被毁了,怎么能勾结外人暗害自己的夫君?她现在在苏州城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林白氏心头一跳,本来她还打算若女儿在京城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那还是要回苏州去的,可现在听到贝申氏的话,她就知道自家女儿是绝不能回苏州结婚了,林琳这事只怕会影响了林家女儿出阁的。
  贝申氏一看就知道林白氏在想什么,“还是在京城的好。”至少有林珑这叶家媳妇在,身为她堂姐的林璃要找婆家也会更好些,至少比回到苏州让人指指点点要强得多。
  一边挨着林琦的林璃微睑眉毛,都怪这林琳把林家的女儿都给坑了。
  “这案子,老爷还没判呢。”郑夫人插嘴道,不过判还是不判,林家女的名声坏了就是坏了,再难聚集起来。
  贝申氏看了眼郑夫人,曾经也是苏州城上层贵妇人的她自然知道,林琳背后有人,只怕不会被判刑,不过她不好拆郑夫人的台,于是只能笑道:“郑夫人说得倒在理,一切都还没定数呢,我倒是危言耸听了。”
  贝明绯私底下拉了拉林珑的衣袖,低声道:“你可知你那堂姐攀上的是什么人?”
  这个林珑还没听人提及呢,郑夫人一向三缄其口,“是何人来着?”
  “宫里皇上身边的近侍常公公,你知道吗?他过继来的儿子,好像叫常贵,还是什么的,你那堂姐与人家私下勾搭上,一有机会就眉来眼去的,后来还被丈夫痛打一顿警告,这才有了当街打死人的事情发生。”
  林珑微愕,没想到林琳会招惹上太监的继子,更还勾结奸夫害死亲夫,这才明了为何郑巡抚不判案,而是采用拖字诀,那是不打算得罪常公公。
  “这还不算,听说……”贝明绯俏脸一红,但还是没瞒着林珑,“听说你那堂姐是一人侍候人家父子俩,常贵的妻妾都是会爬上常公公的床。”
  开春之时,那常公公正好得了皇帝的恩旨,几十年后头一次返回家乡给父母上坟,与林珑离开苏州时刚好前后脚,所以林珑并未见过这常公公。
  但这不妨碍她在听到贝明绯口中的八卦时,头皮一阵发麻又感到恶心至极,这琳堂姐可是饱读诗书的,如何能在床上侍候人家父子俩?其中一人还是阉人,光想想就要反胃。
  “你听听就好,别太往深里想。”贝明绯低语一句,苏州城传的比她嘴里说的要难听一百倍,这些事情现在没人不知道,“反正你那堂姐死不了。”
  林珑心想,林琳就算不死也会剥层皮,这般的名声,要改嫁到好人家是难上加难。
  大顺朝初立之时,经过战乱人口锐减,所以当时太祖皇帝才会下令寡妇必须改嫁生子以增加人口的数量,不过百年来,寡妇改嫁与否倒是随自个儿意愿,律法明言,无论夫家还是婆家都不得强迫寡妇再嫁。
  “你们俩在那儿嘀咕些什么?”绿姨娘道。
  “没有,这么久没见自然是有不少体已话要说罢了。”林珑拉着贝明绯笑着进来。
  贝明绯忙上前给郑夫人、林白氏以及绿姨娘见礼,礼数周到些没坏的。
  “数月不见,阿绯倒是长成大姑娘了,我瞅着是越来越漂亮了。”郑夫人笑道,这贝明绯长得好,可惜命不太好,贝家是难以再翻身了,不然求来给儿子当妾也是好的。
  “郑夫人谬赞了。”贝明绯谦逊道,这是郑华翰的母亲,也是她一向极为尊重的夫人。
  “她啊,是越来越野了。”贝申氏话虽这么说,但眼里却是以女为傲,她的阿绯值得更好的男人,郑家没看上她的女儿,她一向都是心知肚明,好在女儿有自制能力,也不钻牛角尖,没有比这个更令她欣慰的。“对了,怎么不见郑千金?”两眼环顾,只见到郑西珠坐在一旁。
  “她待会儿再来,早上被人约去了。”郑夫人笑着解释,“午膳时再过来。”
  贝申氏瞅着这郑夫人喜上眉梢的样子,看来是要有好事发生了,对比人家再想到自家,要想不感慨还真的得心宽才行。
  林珑看贝申氏腊黄的脸上光采一黯,忙转移了个话题,“贝伯母,你与阿绯就住在我这儿吧,二娘,待会儿着人先收拾间厢房出来,然后再把后面的三进院打扫一下。”
  “哎呀,看我都糊涂了,还在这儿坐着。”绿姨娘忙起身,给众人告罪,急忙掀帘子出去吩咐打扫事宜。
  “不急的,真的不急……”贝申氏忙道,她们不过是母女二人,哪里在住一个院子那么大,“随便找间厢房让我们暂时住下即可……”
  “不碍事的,我二娘不过是吩咐一声罢了。”林珑笑道。
  贝申氏自然是满口道谢,这是真心实意的,对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她现在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林珑这胸襟,她自问真是达不到,换成今天她是她,她必定会想尽法子撇清关系,所以才会惭愧啊。
  几人聊了一会儿,郑南珠方才到来,陪同一道来的自然还有权英姿。
  林珑在看到这表姐的时候,神色向不可察地凌利审视着,看她与郑南珠的亲密无间,很明显,郑南珠成功与她成为了闺中密友。
  “你们两个总算是来了,我还想着我三朝回门,一个两个都没见着影儿,我这心正难过呢。”她上前很自然地一手挽一个。
  权英姿大大咧咧惯了:“今儿个早上有个小聚会,所以才来迟了,要不是记挂着你,我可能还不过来了呢。”
  “没良心。”林珑嗔了一句。
  郑南珠将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林妹妹,我们哪能不想着你?你不知道你大婚,让京城不少女儿家都伤心了?”
  “这话怎说的?”林珑不解。
  “我那表妹夫可是有不少仰慕者,如今被你拨去头筹自然心碎。”权英姿边说边笑了笑,一张小脸更显生动,“对了,我祖父说,让你过两天也到权家一趟,他想见你,又不好意思登你的门,别扭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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