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六月初十到了。
  成婚的前一日,沈老夫人命姜嬷嬷领着送嫁妆的队伍到齐家新房里头铺床去了。为着隆重,沈老夫人特意命了白氏前往。
  一行人到了齐家,忙着摆放和归置嫁妆,布置新房,一阵忙碌后,到了夜色渐浓,才归家。
  当天晚上,本应该由沈晞蕴的生母陪着她说话,教导她一些为人妇之事。但沈晞蕴生母早逝,孙氏也不用指望了,沈晞蕴只能卷着铺盖,闹着要和沈老夫人一起睡。
  沈老夫人怀里搂着沈晞蕴,想着沈晞蕴出生时长大如今经历的风风雨雨,不由得心生酸涩之意。
  她未尝不后悔过,若是当年她坚持一些,至少沈晞蕴就不会双腿无力,至少茂儿就不会破家出走,如今与沈家势不两立。
  但转念又想到茂儿若不破家,只怕不能有如今的归宿,蕴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人世间的姻缘自是由天成,凡人算计再多,也不如上天精巧的安排。
  上天既然如此行事,蕴儿跟着走就是了。
  沈晞蕴抬眼见沈老夫人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些什么大事,也不打扰,钻了钻被窝,暖烘烘的。她小的时候,也不知道生母有没有陪她睡过?也许张嬷嬷陪她一起睡过,她明日得记得问问张嬷嬷。
  沈老夫人垂眸瞅见她嘴角噙着的笑容,以为她期待明日成亲,笑着摇头,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些待人接物的事,还小声传授了所谓的御夫之术。
  沈晞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可她却不敢把它们往齐子辙身上用,毕竟他可是瑕疵必报的人啊。
  沈老夫人回想起傍晚白氏言语中暗含的疑惑带有提醒之意,顿时也觉得有所不妥,只是明日就要成亲了,若是派人去查齐子辙,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引来的便是大祸。
  因而她未曾打定主意,只是敷衍了白氏几句,让她下去休息了。
  如今见沈晞蕴面上未有太多愁容,要么她也不知,要么就是齐子辙有口信留下。
  她低声询问沈晞蕴:“蕴儿,你大伯母今日到齐家铺床,齐大人并未出来打招呼。但你大伯母好似觉得齐家有点不太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晞蕴听沈老夫人如此说,才想起齐子辙带的口信,她一拍脑袋,都怪自己随性,反而让祖母跟着白白担心了。
  “祖母,你放心,他出京了,说是明日就回来。”
  “什么?”沈老夫人瞪大了眼睛,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沈晞蕴笑得毫不在意,“这没什么,我听郡王妃提起过,说是他经常替皇上办事,常常会出京,且日子也短。他守信用,说回来,定然会回来。”话音刚落,她又斟酌了片刻,才道,“若是回不来,他说一切有谋士出主意,我们沈家配合就是了。”
  沈晞蕴说到后头,眉头微皱,却试图将话语说得轻快一些,好让沈老夫人消除内心的担忧。
  沈老夫人虽不是任何事都信任齐子辙,但齐子辙的婚事已然京城上下皆知,两家人都丢不起脸,她也没什么好挂怀的了。
  然而,此时的齐子辙却在京郊的半山腰里头钻着树林。
  树林里头四周一片漆黑,夜半三更,一股子疾风卷得树木叶子沙沙作响。随风而去的是几道身影前后追赶着。
  齐子辙带着人追到了山顶处,那人无处可去,无路可退。索性一转身,从腰间抽出了软剑,闪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齐子辙屏住呼吸,望着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对峙着。一阵狂风过后,蒙脸人快步提剑冲了过来,就在一刹那间,齐子辙借住了那拼劲全力的一剑。
  两人身影交叉而过,又倒了回来,身形如猎豹般迅猛,又是几招几式,齐子辙渐渐占据了上峰。
  齐子辙总觉得此人举止略显怪异,心中打着鼓,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几支箭簇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若不是齐子辙闪得快,只怕已经成了马蜂窝了。
  蒙脸人趁机挣脱了齐子辙的桎梏,趁着齐子辙还未缠上来之际,转身逃跑了。而齐子辙拔腿就追。
  不过一会,齐子辙闷哼一声,臂膀上插了一只箭簇,浸透了夜行衣。
  被调虎离山计调离的侍卫杀了敌人后,才发觉中计了。等到他们小跑着回来,齐子辙的脸色格外苍白。
  护卫从兜里掏出了金创药,抽出匕首,撕下袍角,塞进了齐子辙的嘴里,防止他因痛而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一刀下去,顺着箭簇周围,挖肉。
  幸而箭簇只深入了肉,而不是钉在骨头上,要不只怕更为麻烦。
  扔掉了箭簇,上了药,匆匆包扎过后,齐子辙被架上了马,往偏僻的农庄去。如今城门不开,他们也没有办法将他带进去,只能是先去农家借住。
  齐子辙一直都保持着清醒,即使在半夜发烧时,额头都不满了汗珠,当侍卫想把给老乡借来的毛皮毯子盖在他身上,他伸手拒绝了。之后便睡着了。
  等到齐子辙真正醒过来时,已经是六月初十日的中午了。
  从近郊到齐家需要半个多时辰,但因他受了伤,大致需要一个时辰,他还得进宫去将手册交给皇帝,只怕不一定来得及。
  齐子辙想着等会拜堂沈晞蕴可能会面对的突发状况,顿时对沈晞蕴充满了愧疚和歉意。护卫不敢多说话,齐子辙双眸望向蓝天,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只吩咐回去。
  等齐子辙飞驰到了宫门口求见皇帝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而此时齐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到处贴满了红,来回忙碌的仆人们踏着欢快的脚步,脸上都是喜气。
  而齐子辙侧院书房里头围坐着几个谋士和相识的熟人,谋士们捏着手中的字条,抽搐了一下嘴角,恨不得立马跟齐子辙断绝关系。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以对。
  好在过了一会,某个看不下去的谋士终究清了清嗓音,卖了个关子道:“我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齐大人无成年兄弟,自是不能代迎。
  其他谋士一听,眼里冒着怒火,大吼:“还不快说!”
  若是平时,谋士只怕要抱头鼠窜了,今日其余人等都没空,不跟他计较。
  他缓缓地道出了自个的法子,谋士们相互看看,最终在薛同的拍板下,分头准备执行了。
  而沈家的老夫人也接到了他们特意派人过去告知的消息,犹豫了片刻,沈老夫人终究咬牙同意,却一脸不快。
  很快,吉时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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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0章 成亲日
  天还未亮, 沈家走廊下的灯笼一一亮了,烛光摇曳, 一片通明。全府上下,静谧转而热闹沸腾。
  多年未办喜事, 沈老夫人与姜嬷嬷对着单子跟管事嬷嬷训话,每一件都派到了个人的头上, 若是坏了事, 丢了沈家和齐家的脸面, 等今日过了,追究到个人身上, 一齐算了总账。
  管事嬷嬷和丫鬟仆役都不敢多言,只盯着手里的活计,当好今日的差事。
  昨日傍晚, 沈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才陆陆续续回了沈家,听闻自家姐妹定亲出嫁,都反对到底。得知是当今新宠齐子辙,两人竟然全都不说话,默许了。
  他们之所以如此, 不为别的,只因着从同窗的只言片语与打探过沈宴身边的小厮中得知, 沈宴走得近的人物是钱太师那班人, 而齐子辙在朝堂中虽被钱太师那班人所打压,在翰林与举子们的眼中,那就是与邪恶作斗争的纯臣, 是正义的化身。
  更为令他们放心的不过就是齐子辙与钱太师势不两立。
  他们早就看钱太师不顺眼了。
  沈惟湛和沈惟澈两人不过休息了四个时辰就醒了,整理好衣物,也跟着去忙碌了。
  沈宴则在前院的书房独自歇下,倒是天边鱼肚白,小厮敲门叫他。今日虽主角不是他,他却打算趁着今日多结交些朝中大臣,如今多了个好女婿,买他账的人可不能只是钱太师的人。
  特别是昨日收到的拜帖,除了散发出去的那些非请不可的客人,郡王妃都让人说了,今日必然过来。
  因着郡王妃的风向,连带着官宦女眷人家也争着送礼过来。
  孙氏坐在屋内闲来无事绣着彩蝶飞舞,也不说出去待客,大有种不给沈老夫人和沈家面子的样儿,孙嬷嬷看在眼里颇为着急,这关起门来闹是一回事,敞开门来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姑娘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糊涂了呢?心知孙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只能干着急了。
  好在孙氏只装模作样绣了几针,听到外头隐隐的喧哗声,倒是坐不住了,也不拿乔了,让人拿起披风过来披上,扶着孙嬷嬷的手出门去了。
  今日是沈晞蕴的大喜日子,可在孙氏眼里,却是最为膈应的日子。她内心里头最为阴暗处的角落里那疯狂叫嚣着的嫉妒甚至于怨恨的言语不断从心底深处冒出,似乎要从眼眸中溢出来,让她恨不得立马失控。
  眼前那一抹抹的红色,更是让她窒息,她恨不得歇斯底里地喊着让仆人们全都拆下来。
  她害怕等会遇见满座朋客,她作为主母,作为出嫁女的母亲,却笑不出来。
  孙氏知晓一些人都想着在暗地里看她的笑话,比如秦夫人,比如钱夫人,比如钱氏。
  她输给了死人的女儿,输得很彻底。
  想到自己所受到的嘲笑和屈辱,就恨不得将她们全都打了出去,不,更为恨的是沈晞蕴,为什么当初不一意孤行,弄死她了事呢?
  为什么当初要同意养着她?即使她腿瘸了,她还是不痛快。
  但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笑,只能笑着对所有来人,听着她们恭维自己有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听着她们描绘沈晞蕴以后会过的飞黄腾达的日子。
  她所算计的一切,今日的一切,都是在嘲笑她的蠢笨。
  一步错步步错。
  孙氏到了沈老夫人面前,沈老夫人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思所想,只是冷冷地道:“安国公府出来的嫡出姑娘,自是懂得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不要给你们孙家抹黑。”
  这话犹如一把利剑,刺中了她的心窝,更有甚者,沈老夫人还又道:“惟湛和惟澈都回来了,他们看着你这个母亲。”
  是啊,他们都看着她。
  她勉强地笑道:“母亲说得是。自不会让母亲失望。”沈老夫人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奸巨猾。
  沈晞蕴被张嬷嬷弄醒也是刚入睡了三个时辰后,成亲这一日,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她得再做最后一次保养。
  在水室的木桶里,用热热的水清洗着自己的身子,最近这段时日的保养也初见成效,肤若凝脂,细腻顺滑,光彩照人,连花雨都再三赞叹。
  之后就是修剪指甲,脚指甲修得圆润顺滑,贴合着胖乎乎的小脚趾,泛着粉,手上的指甲修成了修长的椭圆,往上头上了保护油和粉嫩的指甲油,衬得皮肤更加的白皙。
  张嬷嬷亲自替她开脸,选了上等的金沙蚕吐出的不断的蚕丝,经过十几道的工序,撵成了一根细蚕丝线,在佛堂中供奉了三日,这才拿过来用。
  这种蚕丝的线质地细腻,弹性佳,且绞面并不似普通棉线那般疼痛。
  而嫁衣和内衣却足足有十二件,每一件都不同,有的薄如蝉翼,轻飘飘的,有的坚硬粗实,却贴合不磨皮肤。
  至于头面,都是纯金打造,没有一丝杂色,选用了最好的民间工匠,经过了半年的打磨,才出这么一套,做的时候大致多少重量,成品竟然相差不大,可谓是没一点一滴都用上了。
  张嬷嬷亲自为她上妆。本来沈老夫人要请全福夫人,可沈晞蕴却不愿意。上辈子她出嫁时也请了全福夫人,可她却从来没有美满姻缘。
  沈老夫人见她如此执拗,想着当年她嫁人,不也没有全福夫人,嫁人后虽不算和和美美,倒也不比其他姐妹差,可见婚姻的美满与否,与主母的行事有关。
  沈晞蕴穿着单衣坐在铜镜前,看着张嬷嬷用的螺子黛替她画的眉毛,细如柳叶,弯若弓。
  铜镜正巧对着门口,沈老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铜镜中,沈晞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掩饰了内心的不安。
  全府上下,也就她这个新嫁娘盼望着婚期能够晚点到来,不对,还有孙氏。
  见沈老夫人进来,她立马站了起来,过去扶着沈老夫人上座,之后竟跪在沈老夫人面前,将脸侧贴在沈老夫人的膝盖上,双手抱着她的腰。
  昨日沈老夫人陪着她睡了在娘家出嫁前的最后一晚,没想到今日还这么爱撒娇。沈老夫人纵容着,眼眸中闪着不舍的泪光。
  她也对沈晞蕴多有不舍。可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嫁人前掌握在父辈和祖辈手中,出嫁后掌握在夫君手中,等夫君死后,掌握在儿子手中。
  幸而沈老夫人如今还能够稍微压制住儿子,这才替沈晞蕴成就了好前程,否则,只怕断送了大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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