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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带进来。”王三郎平静的声音。
  玲珑被阿缥带了进去。
  玲珑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陈峻岩,你怎会在这里?”
  王三郎坐在上首,陈峻岩手持长刀,周围十几名黑衣武士对他虎视眈眈,显然他是被包围了。
  王三郎眼光落到玲珑脸上、身上、脚上,见她连鞋也没穿,脚上流血,皱眉。
  阿缥心里一紧。
  陈峻岩手中的刀尖上还在滴血,见了玲珑,却微微笑了笑,“听说你被这厮捉了,我来救你的。小冬梅,你还好么?”
  他和上次一样鹑衣百结,也和上次一样俊逸不群,即便身处众多高手包围之中,依旧风度翩翩。
  玲珑很是过意不去,“有人骗你我在这屋里,你便到这里来救我,对不对?陈峻岩,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陈峻岩笑的温文。
  玲珑呵呵笑了笑。陈峻岩,我和你很有交情么?我怎么不知道呀。你专程来救我,我真是很感谢的,可是,咱们……认识么?
  阿缥举起手中长剑放在玲珑颈间。
  玲珑脖子上一凉,脸色煞白。
  她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没有惊叫。
  阿缥作势欲刺,陈峻岩眼中精光一闪,叫道:“不要!”扔掉了手中的刀!
  黑衣武士上前把他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小铃铛,过来。”王三郎招手叫玲珑。
  玲珑笑咪咪的摇头,“王小三,我不过去。”
  阿缥、黑衣武士,都是愕然。
  王小三,她叫他王小三?
  王三郎挥挥手,命黑衣武士悉数退了出去。
  阿缥也被他斥退,屋里只留下王三郎、陈峻岩和玲珑三个人。
  “小铃铛,你胆儿肥了。”王三郎淡淡道:“你打算对我下蒙汗药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帐呢,敢跟我嚣张?”
  玲珑嘻笑,神色中尽是讥诮之意,“我是打算对你下蒙汗药来着,你不是也用我做诱饵,捉住了陈峻岩么?王小三,你不愧是太原王家的少掌柜,这笔买卖做的,啧啧,算盘打得啪啪响呀。”
  陈峻岩美目流盼,浅浅笑了,“太原王家的少掌柜么?有趣有趣。”
  玲珑气恼的看了他一眼,“都成了阶下囚,亏你还笑得出来!”
  陈峻岩见她这样,忍俊不禁,“笑或不笑,我阶下囚的身份会有所改变否?小冬梅,原来你和普通女子一样,不大讲理。”
  “呸!男人也好,女子也好,都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讲理!若是能横行无忌,谁爱讲理呀。”玲珑嗤之以鼻。
  “小冬梅说的有道理,有道理之极!”陈峻岩目光之中尽是赞许之意。
  这两个人一个被五花大绑,一个摆明了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会儿居然有说有笑起来。
  王三郎冷眼看着这两人,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峻岩一脸惋惜,指指玲珑的脚,“小冬梅,你的脚流血了,若我此刻得便,应该替你包裹好才是。”
  玲珑微笑,“你性命只在旦夕,还顾着我的脚流不流血。陈峻岩,你是个痴人。”
  陈峻岩长叹,“可不是么,我是个痴人。若我不痴,这会儿我应在山里打獐子烤牛羊,何等逍遥。”
  玲珑想了想,试探的问道:“陈峻岩,令尊是不是很爱吃烤牛肉呀?牛身上插着小匕首,可以用匕首削牛肉吃,很鲜美?”
  陈峻岩笑了,“你也喜欢这种吃法么?家父若见了你,定是欢喜的很。”
  “他果然是山匪的儿子,请叔叔吃西餐的那位山匪的儿子。”玲珑默默想道:“十几年后,喻家居然还和山匪扯上了干系。爹爹和叔叔当年在山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奇遇?王小三第一回上我家,便是因为爹爹和叔叔这一段经历,他当时手上拿着有金文大篆陈字标识的腰牌……”
  玲珑心头一凉。
  陈峻岩,他的名字是陈峻岩。如果陈峻岩真的是陈王后代,那么,单凭他的身份,若落到官府手中,已是必死无疑。更何况陈王余党前年才行刺过皇帝,朝廷追捕甚急,那便更无生理了。
  他是来救我的。
  我能看着他引颈就戮么?
  ☆、68|4.29||64
  玲珑心思转了几转,笑道:“我这个人实在太招人待见了,不光是令尊,世上又有谁见了我会不喜欢呢?唉,陈峻岩,你专程为我而来,我心里是很感激你的,很想救你出去,可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如今也是王小三的阶下囚呀。”
  陈峻岩低头看她渗着血迹的脚丫子,柔声道:“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不必放在心上。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声音很温柔,跟说临终遗言似的。
  玲珑心里酸酸的,不忍拂他心意,带着鼻音说道:“嗯,我自己照顾自己。”
  王三郎冷眼看到这里,“哼”了一声,“想的倒美。”
  玲珑无奈的摸摸鼻子,“陈峻岩,方才我也是白答应你罢了,恐怕做不到。你是山匪,我是山匪拼了性命想要营救的人,你从容就义,我大概也得视死如归。陈峻岩,黄泉路上,保不齐咱俩还可以做个伴。”转过头看王三郎,笑着问道:“王小三,方才我还奇怪为什么你敢在崇山侯掳了我,也不怕牵连到徐家,让周王怪罪么?如今我才懂了,敢情你为周王所做的是这种大事呀。王小三,恭喜恭喜,你要升官发财了。”
  陈峻岩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了,和玲珑一起把目光投向王三郎,沉声问道:“你真的连一个小姑娘也不肯放过?”
  王三郎稳稳坐在上首,语气淡淡的,“岂止她,连喻家上上下下也脱不了干系。勾结陈王余党,意图不轨,罪在不赦。”
  玲珑脸色煞白。
  陈峻岩怒极,咬牙切齿道:“你这厮好不恶毒!”
  他虽衣衫褴褛,却是个注重风度的人,便是被黑衣武士擒下捆绑住的时候也不见慌乱,这时眼中却燃烧着一团团小火苗,目眥尽裂。
  他愤怒直视王三郎,王三郎居高临下,目光幽冷。
  玲珑只发了片刻的呆,很快便神智清醒。
  不,我爹我娘、大哥二哥、祖父祖母绝不能充当权利斗争的牺牲品!陈王余党想报当年的仇,要行刺皇帝,朝廷要通缉捉拿山匪,可这和喻家有什么关系?!祖父醉心于金石之学,爹爹和叔叔皆是文弱书生,和山匪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当年叔叔倒霉被山匪捉了去,现在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峻岩!”她走过去握住陈峻岩被绑着的手,声音很温柔,“我很感谢你来救我,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陈峻岩,我和你只见过一次面,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呀。”
  玲珑内疚的捏了捏陈峻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中满是哀求之色。
  陈峻岩你很聪明的对不对?求你说出个能撇清喻家的原由吧。
  陈峻岩眼中怒火渐息,脸色柔和了。
  他柔声道:“小妹妹,你是我没过门儿的小媳妇儿,我当然要来救你了。”
  玲珑瞪大了眼睛,“小媳妇儿?”
  王三郎拍了桌子,“胡扯什么!”他霍的站起身,面沉似水,目光凌厉,已不复方才的冷静。
  陈峻岩微笑,“小妹妹,当年你叔叔被捉上山寨,家父喜爱他人品俊逸、见闻广博,不忍心杀他,有意留他在山寨做个师爷。小妹妹你知道么?山寨的规矩是但凡进寨的必须是自己人,否则,便只能杀了。”
  玲珑小手冰凉。
  进寨的只能是自己人,否则便杀了。爹爹和叔叔都从山寨逃得了性命,难道……?
  玲珑难过的低下了头。
  本来想让陈峻岩说出原由,撇清喻家的,可是他这么一说,喻家的嫌疑更重了啊。
  陈峻岩轻轻笑了笑,“小妹妹,我爹跟你叔叔好言好语商量,你叔叔死活不肯答应。他说他身家清白,家里从来没有出过歹人,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家族蒙羞。我爹爹怜惜他的才华,劝了他许久,他也没有点头。”
  玲珑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陈峻岩的目光之中,满是希冀。
  陈峻岩声音温柔,“后来你父亲也上了山寨,他一个仆人不带,自己赶车上的山。车上装了两大箱子金银珠宝,要赎你叔叔回家。小妹妹,你父亲的行为让人很感动,知道么?他不光友爱兄弟、为亲弟弟不畏艰难险阻,连仆役的性命也爱惜!我爹很欣赏他,山寨里七位当家,没一个愿意对他下手。”
  陈峻岩笑看王小三,“这便叫做盗亦有道了,你懂么?”
  王三郎缓缓坐了回去,拿起一把长剑慢条斯理的擦拭,陈峻岩的话,他好像没听到一样。
  陈峻岩叹了口气,“杀,舍不得,实在下不了手;可是不杀吧,未免违背了山寨的规矩。我爹思来想去,都没拿定主意,愁眉紧锁。后来,看到我,他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喻家两兄弟是这样人品,家里的姑娘一准儿出色。我和他们做个亲家,不就是自己人了?那便不算破了规矩。’”
  “原来我爹和我叔叔是这么下的山。”玲珑喃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下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爹爹和叔叔很疼我……”
  她伤心欲绝,坐到地上,抱膝痛哭。
  这时的玲珑,像个无助的孩子。
  王三郎皱眉,“小铃铛,别哭了。”
  玲珑哪里肯理他,呜咽不已。
  王三郎放下长剑,三步两步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哄她,“或许你哭得早了些也说不定,小铃铛,你还没听完所有的内情。”
  陈峻岩安慰的说道:“确是哭得早了些。小妹妹,当时还没有你呢。”
  “对呀,我那时还没有出生。”玲珑傻愣愣的抬起头,泪眼迷朦。
  王三郎啼笑皆非。
  陈峻岩笑道:“你爹爹和你叔叔是被分别关押的,并不曾见面。我爹爹先去问了你叔叔,‘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亲家,救你兄长?’你叔叔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小妹妹,他当时已经有女儿了,是你大姐。你二姐都还没出生。”
  玲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哦。”
  陈峻岩接着说道:“我爹又去问了令尊。令尊很是犹豫,‘一则愚夫妇如今还没有女儿,二则,便是真有了女儿,亲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爹便很客气的请教他,‘山寨就这么个规矩,连我也不敢不遵守。喻先生,你是愿意和令弟毙命于此,让高堂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愿意许出一个尚未出生的闺女,换来一家人的平安喜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爹才答应的。小妹妹,当时说好的便是我可以娶喻家姐妹之中的一人为妻,你爹和你叔叔都亲口答应的。”
  “怎么就挑中了我呢?”玲珑瞪起眼睛。
  “你比你两个姐姐有趣多了。”陈峻岩笑道。
  玲珑冲他扮了个鬼脸。
  王三郎隐隐含着怒气,伸手拉起玲珑,“小铃铛乖乖的站好,不许东张西望!”
  玲珑又冲他扮了个鬼脸。
  喻大爷和喻二爷在那样的情形下所做的选择是很正常的,不管说到哪里也不能算是勾结匪徒,玲珑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
  接下来陈峻岩的话,却又让她心情沉重了。
  “小妹妹,他们或许会直接杀了我,不过更可能严刑拷打,逼问我陈王宝藏的下落。”陈峻岩笑道:“我当然不会说,最终难免一死。小妹妹,我死了之后,你多记得我几年好么?不要太快忘了我。”
  他含笑看着玲珑,目光温柔、和煦,又带着丝伤感。
  那种目光,分明属于一个明知自己将死、却依旧留恋尘世的年轻人。
  玲珑红了眼圈。
  她仰头看陈峻岩,一脸郑重,“陈峻岩,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辈子不嫁人,为你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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