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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节

  看了一眼林一所在的地方,古作心头的恨意才起,又被难奈的惊惧所吞没。他转向左右的司庆与项元,那两人亦是神色惴惴,在等待着难以回避而又莫测的一切……
  便于此时,一点火光倏然飞至半空,亮如明月。霎时间,四下里形同白昼,引得众人翘首张望。
  “砰——”
  好似风声乍泄,一声细微的碎响传来,那一点耀目的灯火随之炸开,倏忽化作千点万点的星芒,凌空飞舞。突然之间,星坠如雨,芒飞如云,山坳顿时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七彩焰火之中——
  火光异变,林一尚未看清端倪,周身已沐浴在星火云霞之中。随着一阵雾霭袭来,他眼前有山、有水、有人……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皆怔然独坐,神色痴迷。于恍惚之中,已置身于另一片奇异的天地之中。有光阴逆转,有往事浮起,却让人心无负累,可恣情纵意而横行无忌……
  林一闭上了双眼,身子轻轻颤抖着。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深深埋下头去,已是眼角湿润,两滴泪水滑腮而下。
  石屋的门前,明夫人笑容如初。眼光掠过其状百出的众人,落在了林一的身上,她神色微愕。一个凡夫俗子,倒也算得上重情重义!而过往已往,又能如何……
  片刻之后,林一腮边的泪痕不见了,却兀自垂首。待其慢慢睁开了双眼,赤芒一闪即过,已是神色清明。转而四顾,他又是一怔。
  星芒笼罩之中,山坳上的众人皆如癔症。
  天震子双目失神,话语癫狂——
  “……他娘的,老子小时候总是受人欺负,长大了以后可不能再吃亏了,此乃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捞取便宜来得痛快……当年……当年我被人追杀只顾着逃命,回头才知山门未失……我知道你恨我无情无义,却又让人如何辩解……即有过错,便不可错过,我便用余生陪你便是……紫玉啊!与你厮守乃我之所愿,不吃亏……”
  此时的紫玉却是紧闭双眼,神色凄伤,半语凝噎——
  “……爹,娘,阖族遭难被毁,女儿身为仙门弟子却无能为力……世态炎凉,徒呼奈何……求人不若求己,女儿便自立门派,不受人欺……”
  柳兮湖神色娇痴,唇边含笑,轻轻低喃——
  “东山花儿开,西山柳枝长,南山樱桃红,北山只有俏娇娘……孩儿面,果儿香,伸手捏一捏,眨眼成了啼哭郎……”童谣声渐隐,这女子神色怅惘,叹道:“师兄,你可知人家心意?师父暗中笑我识人不明……而我不喜林一的轻狂与自负。他虽是个好人,却不及师兄的知根知底……”
  几人相距不远,各自陷入幻境之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心神失守而放荡形骸。彼此之间互不相扰,并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见此情形,林一余悸难消。这便是那句祸由心生的由来?
  方才虽是惊醒了过来,却不免有一番失态,所幸没人见到……不!众人癫狂之际,唯有一人独醒!
  林一方想去寻那位神秘莫测的明夫人,却又对炎鑫的举止好奇起来——
  三丈之外,炎鑫挺直腰杆端坐着,神态洒脱不凡。他手扶青髯,煞是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深情款款盯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少顷,其忽而张开双手,已是面色潮红,双眸如痴,急喘着说道:“莺儿师妹!让师兄疼爱你一番……你结婴在即?呵呵!无妨,岂不闻双修之术的奇妙……莺儿,不要抗拒,自此以后,师兄与你结成道侣双宿……莫要害羞,来啊……啊……啊……”
  炎鑫双手虚抓,脸色淫邪,浑身一阵急遽扭动,丑态毕露,与之前判若两人。少顷,其大张着嘴巴,好似虚弱无力一般,默默愣怔。未几,他已是满脸的愧意,语带哀伤地说道:“莺儿,你结婴未成而身陨道消,着实让师兄心疼啊!早知如此,我便留着你的元阴之身……”
  方才看着糊涂,此时却是明白了过来,林一竟是没来由地神色一窘。他虽是对男女欢爱所知甚少,却还是看出了蹊跷。
  于此危境绝地,这个炎鑫还有工夫心生淫念,真是不知死活!而柳兮湖若是看清师兄的此番嘴脸,不知又会作何感想。而这真实的一切,永远不会为这女子所知晓。于其看来,若能守着爱慕之人厮守一生,心愿足矣!
  恰于此时,不远处有人高声叫骂,并挥剑相向。
  “哎呦……师兄,你为何冲我动手……”
  “嘿嘿!当年入门之初,你曾抢过我的法器……”
  “无耻小人!都过去了五、六百年,你还念念不忘……”
  “哼!有仇不报非君子!纳命来……”
  “……”
  “抢我师妹者,必死……”
  “你夺我丹药,我杀了你……”
  “……”
  三十丈之外,古作一伙人忽而生出了争执,并纷纷动起了手。而彼此皆难以起身,相距却又如此之近,只得面对面厮杀。于是乎你砍我一剑,我给你背后来一下,二十四人顿时乱作一团。
  见状,林一不及幸灾乐祸,忙看向身旁。天震子与紫玉师徒犹自迷失不醒,并未有其他的异常。他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天震子与紫玉自相残杀,那才是莫大的笑话。
  不敢再作侥幸,林一眸中闪过两道赤芒,霎时便将那四人笼罩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人轻声说道:“一体三婴,幻眸双瞳,若非妖孽,便是仙种……”
  赤芒闪过,天震子与紫玉师徒犹如梦醒,却惶然不安,一时不知所措。
  林一却是心头一紧,慢慢转过身去。
  石屋门前,明夫人那一头的银发于夜色中分外耀眼。她怀抱着陶罐,对那厮杀中的一伙人视而不见,却话语一转,说道:“好歹算是陪着老身说了会儿话,我便放过你这几个娃娃!唉!我那可怜的丫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话未说完,明夫人竟是走向石屋,于转身之际伸手轻轻一招。林一不明就里,兀自回味着对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便于此时,狂风骤起,呼啸的风声响彻天地。笼罩着山坳的星芒随之一阵疾舞,竟是渐渐随风而去。
  林一与天震子等五人不敢妄动,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突发的一切。那伙相互厮杀的修士亦跟着惊醒了过来,却有七人变作了血淋淋的死尸。
  “喀、喀——”
  一阵撕裂的声响凌空传来,漫天的夜色竟是片片碎裂,有昏黄的天光斑驳呈现。强劲的狂风撕去了夜幕,又急遽旋转,霎时便将那座石屋连根拔起。
  “呼——”风声远去,那石屋渐渐变小,竟是冲天而去,随即拖曳起一道七彩流光,倏忽而逝。与此同时,那明夫人的话语声却于天地间缓缓响起——
  “万山明泉水自清,千荒远古陌路行;一点飞火三千境,九世为人两难逢……唉!命中有时莫强求,命中无时终归无……”
  眨眼之间,黑夜褪尽,天光大亮,山坳上只余下两伙二十多人怔怔失神。
  “此话何解?”呆立中的林一蓦然失声。
  天震子茫然道:“谁人说话?”
  “走……”林一刀眉斜竖,突然跳了起来。
  天震子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随即恍悟。他跟着一跃而起,急忙大手一挥便招呼紫玉师徒逃命!仇家就在眼皮子底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石屋飞了,诡异的女子不见了,天也亮了!而古作一伙人却不及理会这些,而是看着身边的那七具尸身,一个个惊悸莫名。
  忽而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动静,司庆忙冲着一旁的师兄示意了下。古作黑着脸皮喊道:“手足相残乃幻境之因,非你我之过!莫要走脱了仇家……”
  闻声,余下的十余人缓了口气。同门相残的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不为长辈与同道所容。而如今有几位元婴后期高手的作证,则既往不咎,大伙儿皆没了后顾之忧。
  古作等人动身在即,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第七百三十四章 相依相离
  黑夜消失,诡异的明夫人随着石屋不见了,山坳上的众人皆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谁料梦靥才去,异变横起。
  林一带着天震子与紫玉师徒只是往前奔出几步远,古作等人及时察觉并动身追赶。便于此时,天地猛地晃动了下,继而“喀喇”几声震响,霎时尘烟四起飞石凌空,整座山坳突然四分五裂
  猝不及防之下,林一只觉得身形一沉,便一头坠向裂开的豁口。他心生惕然,却临危不变,抬手祭出‘玄天盾’护住了上下左右,任凭这般直直落下。天震子与紫玉师徒未能幸免,随其一道跌向深渊。
  瞬间急坠三十丈,五人到了裂缝的尽头。不待落地,林一抬脚往前一迈,已是离地三尺凌空疾行。身后的几位有样学样,随其循着狭窄的缝隙奔去。而轰鸣声不绝于耳,山石横飞,天翻地覆……
  于此山崩地裂之中,五道人影快若流星,一阵左突右闪,顷刻间便窜出去数里。身后的轰鸣声渐远,一道狭长不见尽头的山涧迎面而来,林一脚下不停,带着天震子几人疾奔而去。
  有人暂且逃过一劫,而有的人却大祸临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谁都知道,而事到临头的时候未免有人拖泥带水,最终误人误己。
  察觉林一要逃,古作吩咐了一声便欲动身去追。司庆、项元等几位元婴后期的高手应变极快,而那几个失手杀了同门的修士则因心神不定而慢了一步。便是这稍稍的迟疑,十七人便各自陷入地下。
  突遭异变,再顾不得追杀林一,众人东奔西窜。闪念之间,十七人又不见了三位,古作大急,高声呼喊着勿要走散,并与几位元婴后期的高手冲在头前开路。却不想脚下震动,一道带着惊人气势的黑影破土而出骤然袭来。
  头上有山石坍塌砸下,脚下突现异兽凶猛,众人不禁大惊失色。谁料那道黑影倏忽即过,转瞬消失于地下不见了动静。
  不容多想,古作与司庆等人忙夺路而去。昏天黑地一般的狂奔了半个时辰,一行人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狭长的山涧竟是被一道锋利的石壁从中劈开,分作了一大一小两个路口。
  回头打量了下身后,古作的脸色黑成了锅底。来时可是浩浩荡荡的二十四位高手,而眼下连自己在内只余下十人。尚未触及那小子的一根汗毛,便折去了这么多人手,这……唉!
  不过,七位元婴后期的高手却分毫未损,再加上三位元婴中期的相助,对付那小子应非难事!
  古作长吁短叹之际,诸人的脸色亦不好看。连番生变,莫名其妙的便失去这么多的同伴,感同身受之下,令人不胜唏嘘。
  “方才那地下不知是何妖兽,真是吓人……可惜了我那几个师弟啊!”项元神色悲恸,却徒有恨意而无从宣泄,只得如此叹息。
  有人说道:“地龙?巨蜈?皆不像啊……”
  司庆背着双手于四下里张望着,眼光中闪动着寒意,随口说道:“若我没看错的话,那只是妖兽的一根触手。而其究竟为何,却无从得知……”
  狭窄的山涧不过两、三丈宽,两侧的峭壁却直插天穹而高不见顶。一线昏黄的天光之下,山涧之中碎石遍布,连个坐下歇息的地方亦没有,众人只得堵在此处站着借机缓口气。由此前去十余丈远,便是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两个涧口,不知所终。
  司庆的话说完,一时无人应声,却一个个满目的骇然。一根触手便于瞬间卷去了数人的性命,若是妖兽现身,还有人可以侥幸逃生吗!而之前的山坳上虽是诡异莫测,却并未坍塌崩毁,莫非是因那女子的缘故?星火如雨,石屋飞天,那一切仿若梦幻……
  “我等伤亡惨重,林一难逃此咎!须将其剿杀,才可为身陨的道友讨个说法……”
  这番话引得诸人看来,古作颔首示意了下,转而往前踱了几步。看着前方路口,他带着阴鸷的神情又道:“左右两条道儿,择一而行……”顿了下,其问向一旁的司庆:“师弟,若你是林一,会如何选择?”
  司庆用手抹着稀疏的胡须,往前打量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我是那人,当循大道而去!”
  古作皱了下眉头,说道:“他明知我等必会顺着大道追去,何不另寻他往,以图摆脱……”
  “若想摆脱追杀,当反其道行之!呵呵!不过……”司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兄所言颇有道理!那林一亡命之下又怎及多想,定是落荒而逃!师弟我以己度人……”
  古作手臂轻挥,说道:“不可耽搁,速从右侧小道追去……”
  ……
  逃离山坳后,林一等人直奔山涧而来。遇上岔路之时,他根本未作他想,径自窜向左边的涧口往前疾行。
  一日之后,狭窄的山涧渐渐变宽,脚下的路好走了许多。林一慢慢落在后面,忙着布下了几道禁法以阻追兵。
  马不停歇地跑了这么久,身后未见敌踪,天震子与紫玉师徒皆松了一口气。前方挨着峭壁的一块大石头尚算平坦,几人赶至近前歇息,借机等待林一的到来。
  土黄色的大石头有两丈多长,却有四五丈高。其大半挨着山涧的峭壁上,余下的一小截尚有丈余且略略翘起三尺多高,正好可以安坐。
  赶路匆忙,几人皆未对大石头有所在意。天震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很是舒服地盘起双腿,连声感慨个不停
  “昨日可真是凶险啊!幸亏我师弟见机得快……”
  天震子这么四平八稳坐着,炎鑫不敢近前,生怕有所得罪而遭致这位长辈的叱责!他与柳兮湖移开几步,于另一侧的峭壁边站着歇脚,各自沉默不语。
  远处隐约可见林一的身影,紫玉转而轻轻颔首,说道:“此番脱险,全赖林兄弟之功……”款步走至天震子的一旁,她倚着大石头接着又道:“石屋飞空,直接破开仙境离去,乃我等亲眼所见!那位明夫人原本就是仙人……”
  疑问出口,紫玉心绪难平。那山坳之上的情形犹在眼前,叫人惊悸难奈,却又为之神往不已。她叹道道:“一念可生万物,一念可灭众生,那是怎样的大神通呵……”
  尚自余悸未消,天震子深以为然,却又满不在乎地咧开大嘴笑了笑。心忖,女人家便是如此,总是一惊一乍的。他大手一挥,说道:“我师弟有言在先,那不过是幻境而已……”
  紫玉背倚着大石头,说道:“法力神通,莫不是虚实难辨而威力无穷,岂可以幻境一概之?”不待天震子分辨,她回首瞥了一眼,好奇问道:“明夫人离去之际,林兄弟曾问了一句‘此话何解’。我并未听到有人说话,你可曾听到什么?”
  “哈哈!定是明夫人看重我家师弟,这才暗中传音有所交代,又怎会叫他人知晓……”天震子眨巴着眼皮。对方一怔,随即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说道:“信口开河!”
  天震子哈哈笑道:“我天震子是个什么人物,又如何瞒得过紫玉的一双法眼呢!师弟定是未从幻境中醒来,才有那般呓语……”
  紫玉的腮边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神有所思。默然片刻,她轻声问道:“于幻境之中,你可曾见到过什么?”
  看着身边那端庄的背影,天震子眼光温和起来。他挠了一把胡须,好似陷入追忆之中,摇头晃脑地说道:“那幻境来时真是古怪,竟是让人不知觉间便回到了小时候……我光屁股满村跑,一个小丫头却老是在后头追呀追……我打不过她,心想着这是哪家丫头啊,怎么老是欺负人呢……”
  “是谁家丫头?”紫玉心头起疑,还是禁不住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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