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9节
太史宜挟怒出手,这一掌声势骇人,大有毁天灭地之势,坛城上下已是紧张不已,道宫修士一面激发大阵,一面传令闲杂人等躲进屋中,不许上街添乱,却又哪里能管得住?众人都被这一掌的威势惊住,抬头望着天空,迟迟回不过神,有人结结巴巴地道,“若、若是我们坛城挡在这人和均平府之间……”
若是坛城挡在太史宜和陈均之间,会不会被这一掌的威势压碎?这一点众人却是不敢去想了,天幸太史宜来自南面,均平府也在南面,一座孤零零的小浮岛,在满天魔云之下显得格外孤单渺小,那一掌往下压来,连周围空间都跟着颤抖摇晃,均平府却是巍然不动,只听一声磬响,清越非凡,那颤动的空间蓦然静止,均平府上空风平浪静,仿佛被什么东西镇压住了一般,满天乌云中,只有洞府上空云消雾散,现出了朗朗青空,阳光洒下,反倒是为那乌云镶了金边,映得浮岛上花红柳绿、明艳非凡,犹如仙境般引人入胜。
“风波平?”
太史宜微微一怔,怒面转开,悲面转到身前,喝道,“好,陈均,莫要以为只有你带了宝物来!你这磬虽然神妙,但却不擅攻伐,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们上清门的风波平守得好,还是我们燕只山的法藏令攻得好!”
他六臂本来各执法器,此时全都化为泡影,六只手各自掐诀,满天魔云鼓胀收缩,仿佛有甚么东西在魔云之中呼吸不止,正在渐渐醒来。均平府却依旧是寂然无声,坛城上许多修士奔走呼号,不断有遁光亮起,向远方飞去,坛城北面,那些中央洲盛宗驻跸的浮岛也各自亮起光芒,刚才太史宜含怒出手,声势如此浩大,这些洞府却都和均平府一般处之泰然,如今法藏令还未祭出,它们却是慎重其事,张开了防护法阵。
“不好!太史宜看来是动了真火,竟要在此处动用法藏令?”坛城道宫中,众执事已是都吓得呆了,就连在上首盘膝打坐的宫主,也再镇定不了,双手一拍玉椅,飘出道宫,运法喊道,“太史道友,天舟即将靠岸,此地空间本就脆弱,你们二宝互相攻伐,若是打坏了空间,引发空间风暴,伤了天舟,又该如何是好?”
太史宜已被激发煞性,怒容转出,狞笑道,“要我不打也行,陈均滚出来和我说话,别躲在洞府里装你的缩头乌龟!”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向均平府投去,那处所在却依旧寂然无声,太史宜面上怒容更甚,魔云之中传来咚咚心跳,坛城上下不少低阶修士都被牵扯得心跳如鼓、晕眩恶心,宫主长叹一声,犹是不死心,转身向其余几家盛宗洞府叫道,“道友们,坛城几经冲击,大阵本源耗费甚多,怕是禁不住二宝相争的法力激荡,到时候天舟没了码头,如何定位空间?还请各位道友出面好生调解商量,有甚么是不能谈的呢?”
那忘忧寺所在的僧寺楼阁毫无动静,流明殿顺着风势缓缓飘远,宫主心中暗叹,知道这两家各收了一名与东华剑有缘的弟子,已是不欲再涉足其中,如他们这般的宗门,便是天舟坏了,也自有手段赶回中央洲,就如同上清门,陈均对天魔令如此无动于衷,不就是因为风波平磬足以护持洞府,就算打坏了码头,天舟不得靠岸,他带来的一气云帆也足以将同门全都运回山门。
不过,忘忧寺和流明殿不愿多事,中央洲此来的盛宗,却并非只有这两家,僧多粥少,总有宗门颗粒无收,只是上清门势大,无人挑头,也不好来找这个麻烦,如今太史宜要动用天魔令,仗燕山之势和上清门抗衡,也终是有人心动。归一门的浮阁光芒一阵闪耀,走出一名红衣女子,笑道,“宫主也是难为了,看得我好生可怜,也罢,你为了保住坛城殚精竭虑,我便被你当一回枪使又如何?”
这些盛宗门下,话都说得好听,只会往自己怀里划拉好处,一句话又卖出一个人情,宫主含糊应了,拱手道,“还望会仙子周全!”
会仙子转身向太史宜道,“法藏令主,你稍慢一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把陈均这没胆的小子迫出来再说,便是要打,也把话说开了,去远处再打。”
她一手指着天,口中念念有词,指尖渐渐凝起一滴清光,摇荡不休,目光一经接触,就似乎要被吸进去一般,连丹田识海都跟着一起摇荡起来,甚至能动摇体内的灵力之基,宫主心中暗凛,“这便是他们归一门的无极归一创世神光,果然厉害,传闻逆运此光,可以消解一切禁制,将法器还原到未锻造出来的模样,可谓是破禁落宝有数的神通,风波平磬就算再是神妙无穷,但陈均只是元婴修士,应付天魔令和无极神光也有些吃力,若是再来一人,他便挺不住了。”
凡是中央洲来此的修士,有哪一个不是满肚子坏水?宫主心思正转到这里,又是一人从洞府中飞了出来,乃是一个富泰的中年修士,笑道,“正是,要打也该去远处打,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便是打坏了码头,也自有办法回去,但我们宝芝行带了多少商队来,天舟靠不了岸,我们怎么办,货不新鲜了,失了信期,该找谁来赔?陈道友,还是出面把话说清楚为好,真要打,你们去天顶罡云里打不好么。”
这宝芝行是中央洲的盛宗,也是最大商行之一,在坛城都有分号,宫主精神大振,叫道,“说得是,诸掌柜,劳您费心了——可不能耽误了生意!”
诸掌柜笑嘻嘻地道,“这话是天下最对的一句话了,凭你什么,都不能耽搁了我们宝芝行的生意。”
他拍拍腰间乾坤囊,一枚玉钱跳了出来,在空中越变越大,投下一道金光,向均平府射去,会仙子手中清光欲滴,空中魔云心跳声也骤然加快,受这三重神通的冲击,便是风波平磬似乎也有些支应不住,浮岛自从驾临坛城,第一次晃动了起来。
磬声再响,但也只镇定了一瞬,玉钱在空中翻翻滚滚,投下如线宝光,会仙子手中清光向均平府滴去,在空中剧烈颤动,均平府也似乎随之颤抖了起来。坛城上下,无不凝神望着均平府不放,就连各浮岛楼阁之中,许多修士虽未露面,但气机也已锁定浮岛。
众目睽睽之下,均平府中,传来一声无奈轻叹,浮岛上空若隐若现的阵法屏障闪了一瞬,旋即灭去,几个人从洞府中缓缓升了出来,为首青衫道人,乃是陈均,其后那秀丽女修,正是徐少微,徐少微身侧,一名少女身着白衣,面目模糊,但从气机可以辨别,正是当日被周晏清携来的阮氏骨血。
这也是传说中那许多东华剑使第一次现身人前,众人的神识顿时将她锁定,毫无忌惮地扫视了起来。会仙子手中清光大亮,宝芝玉钱也未曾止歇,虽然陈均现身,但局势并未有丝毫缓和,反而较之前要更加紧绷,似乎一场比鲁国还要更险恶的战役,也只在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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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
均平府内,阮慈却是正揉着后脑,心疼地趴在地上捡着肉脯,口中嘀咕道,“出什么事了,怕不是陈均和别人打起来了罢?”
这一年多来,外界风云变幻,阮慈在均平府中却是一无所知,除了琳姬之外,甚至没见过什么旁人,其实等于是被陈均软禁在了均平府这小小的空间里,每日里只到松轩看看书,得了闲空便修行些炼体功法,仅此而已。
她自小在宋国长大,宋国贵女有些一辈子都没见过天日,阮慈对这般闭门不出的日子其实也很适应,只是见得人少了些,她身份敏感,离开南株洲之前,本身也不愿露面太多,免得惹来事端,这一年来看书习武,倒也逍遥。今日又来松轩看书,琳姬给她送了一盘肉脯,阮慈才吃了两块,地面突然一阵摇动,她从贵妃榻上摔落下来,磕到了脑袋不说,肉脯还洒了一地,叫人好生心疼。
“还是回去找盼盼好了,琳姬最近一天只给一盘肉吃,以前都至少是两盘打底,可见府内境况大概不太好,若是有什么变故,还得早做准备。”
王盼盼这一年多懒得要命,成日里只是睡觉,不过阮慈不信它没有化身在外,只是王盼盼不想说,她去问了除了被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是以也不问罢了。现在出了事,那自然又不一样,琳姬固然也很亲切,但还是和王盼盼待在一起她安心些。
才走了几步,地面又晃动起来,阮慈赶忙把肉脯倒入怀里,盘子一丢,抱头蹿到桌子底下——这一番大晃又和之前不同,地面就仿佛成了玉盘法器,在空中不断的转动,磬响声声,却并无多大帮助,那骤起骤停之势,反而更让人难受,松轩桌面堆叠的许多书册都翻到地上,还有一种极难受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波纹,从外头侵袭进来,让人十分恶心。若不是阮慈炼体已经有成,几乎要吐出来。
看来确实是出了大事……
过了许久,周围方才安定下来,阮慈奔出松轩要去寻王盼盼,走到室外一看,却是愕然——均平府内,禁制遍布,并非处处能行,她分明和许多人一起住在均平府内,但却可以从不曾相见,大概便是因为琳姬将禁制设好,把她的住所和松轩单独圈了起来。但此时一看,池水干涸、灵花颓倒,一路许多地方都闪着异样的光芒,分明是禁制已被震坏,往昔她常走的一条近道已被破坏殆尽,阮慈却是举步难行,也不知该怎么才能回她住的小慧风去找王盼盼。
“唉!没有修为,实在是太不便了。”
她虽然在炼气境内几乎已没有敌手,肉身经过剑意淬炼,可以挡下炼气修士运使法器全力一击,又有多重炼体功法,将肉身锻炼到了炼气期的极限,但没有回到上清门正式拜师,便无人敢于给阮慈传法,承担这份天大的因果,因此一直没有正式修行。阮慈曾见过元婴修士举手投足毁天灭地的威能,心中对修行又怎能没有向往?更何况她还看了一门玄而又玄的意修功法,总想要尝试一番,但此事不拜师也不便安排,要说心中不着急,那是假的,只是她自幼坎坷,又连逢大变,十分善于藏拙,心事便是连朝夕相处的王盼盼也未必能看出来而已。此时独身一人,望着这片凌乱的园林,才不由得浩叹一声。
转身要回松轩时,却听得远处人声隐隐,仿佛有好几个稚童、少年正在说话,阮慈心中也是一动,暗道,“算算时间,天舟离岸的日子也快要到了。琳姬和我说过,这种时日和空间迷阵有关,定好了便不能轻易更改,上清门在外收徒的弟子也该都回来了罢?只是之前琳姬设了禁制,我不得和他们见面,其实没准就住得不远,如今禁制坏了,他们也能过来了。”
按她性子,如今寄人篱下,本不欲多事,但这连番大震却不同寻常,按阮慈想来,一般的震荡绝不能如此轻易地毁掉禁制,府内被破坏的如此七零八落,应该和刚才她感受到的波纹侵袭有关。她是受过剑意淬体,受苦惯了的,也还觉得恶心,寻常的孩童若是没有修为,只怕受伤不浅。
一念及此,她便没有藏身起来,而是躲在门边窥视,也防着那少年声音是敌人入侵。过了一会,果然见几个穿着上清门道袍的少年人试探着走了过来,面上都带了青肿血痕,其中一个少年扬声道,“可有仙师在么?我们的屋舍被震塌了,好几个师弟被困其中,师长却都被召走,联络不上。”
阮慈猜他们刚才也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所以才寻找过来,便从门后走出,说道,“我也不是仙师,只是洒扫书房的杂役,这里是书房重地,你们不能进来。”
几个小弟子连忙止住脚步,向她行礼,口称姐姐。阮慈见他们修为粗浅、面目灵秀,便知道应当是上清门众徒在南株洲随手收的弟子,还未正式入门,随意一问,果然如此,她忖度了一番,便道,“我不会道法,不过武艺还行,不如我去给你们看看,能救人不能。”
刚才说话的少年弟子道,“多谢姐姐,不如这样,我带姐姐回去看看,师兄们继续寻人相救,或是向仙师传讯,如此更周全些。”
阮慈一个未入道的凡人,便是有武艺,怕也不能将所有人都救出来,他的安排合情合理,众人都答应下来,几个新弟子绕开松轩,继续往前走去,阮慈跟在这少年身后,往他们的来路回去,心中暗道,“不愧是上清门相中的弟子,便是没什么修为,脑子也机灵得很。”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少年便觉得熟悉亲切,仿佛两人早早相识,又仿佛有一句话就在嘴边,很想脱口而出,阮慈走了几步,不禁问道,“小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问出来,她心中一阵宽慰,仿佛总算是完结了一桩搁置已久的事情,阮慈心底才觉得不对,那少年弟子已是转头笑道。“我叫瞿昙越啊。”
均平府内以明珠代日,珠光洒在少年面上,他带笑眉眼弯起,长相和与他成亲的白衣少年毫无相似之处,但神韵却是一般无二,“等了五六年,终于等到你问这句话了,娘子。”
第33章 验明正身
“徐少微!你居然还真逃回来了!”
均平府前,阮氏骨血终于现身,众人的眼神无不汇聚了过去,似乎不论修为深浅,都想要看穿她面部那道白光,唯有太史宜,他精通天魔无相感应法,只是扫了那阮氏女儿一眼,便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向陈均背后的徐少微,喝道,“你这般女子,毫无家教,不知廉耻,做下的事情连我都羞于启齿,若是张扬出来,只怕连上清门的脸面都要跌尽了!我今天就要代你家人好生教训教训你。”
他这话大有文章,那些看不穿遮面白光的修士,不禁都听得兴奋起来,似乎很盼望太史宜叫破了徐少微做下的丑事——这两个修士在南株洲相争,一路跌落幽冥瘴泽,孤男寡女,能发生什么事,叫太史宜一个元婴修士气成这样?
徐少微跪坐在陈均背后,举袖遮面,叫人看不清神态,陈均却很从容,和声道,“太史道友又何必动气?你也代不了少微家人——有些事,不妨回了中央洲,再到我上清门来和她家里人当面说道,少微不懂事,你和她计较什么?”
众人不禁交头接耳,却是泰半修士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典故,只有道宫中几位执事低声道,“陈真人所言有理,太史令主这话说得过了,徐仙子家中自有洞天长辈,也轮不到他为徐家做主。”
“徐仙子家中的洞天长辈,可是上清纯阳演正天徐老祖?”
“正是,若不是徐老祖的名头,太史令主怎能让她从幽冥瘴泽毫发无损地逃回来?说是不好以大欺小,但魔门修士,动了真火还管这许多?太史令主别看面上粗豪,心中却是有数,让陈真人出来,无非柿子捡软的捏罢了,陈真人背后大概无人支持,又和他一样是元婴修士,只能在他身上找个场子了。”
他们在道宫中低声议论,太史宜却仿佛听见了似的,冲着坛城方向冷笑三声,宫主心中大骇,忙祭出一盏青灯,将烟气也顺着那笑声吹了回去,又以秘法传音,严禁坛城议论天魔令主,“你们不要命了?南株洲魔门式微,你等是真不知魔修的厉害,天魔无相感应法修到深处,便是相隔千万里也可以呼名感应,更别说如今这么近的距离,便是要说,也说些他的好话!”
道宫中,那几个金丹期执事先闻得笑声,只觉得心旌动摇,胸中烦恶,竟是不知不觉间道基都被沾染,好在随后青烟飘入,解开魔法,这才知道厉害,连忙谢过宫主,却是再也不敢多嘴。只听太史宜对陈均道,“不错,徐少微不懂事,我只找你算账,她做了什么你很清楚,陈均,你说,你们上清门就是这样管教弟子的?”
陈均叹道,“少微这番的确是做错了事,也触犯了门规,我们上清门处事一向公道,错了便是错了,太史道友也不必如此夸大其词,少微一个人的事,怎么和我们上清门的声誉就扯在一起了?”
“好!你既然知道她做错了,那该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太史宜捉住陈均这个话缝穷追猛打,陈均虽然已经出面,但魔云之中,天魔令振动的频率却是越来越高,惹得魔云阵阵激荡,若不是均平府中散发出一股镇定平息之力相抗,只怕此时坛城上方的空间,已经开始不稳了。
归一门、宝芝行两大修士虎视眈眈,还有诸多茂宗修士暗中窥伺——虽然是茂宗出身,但只是宗门力量无法和盛宗相抗,修士的修为,未必就弱了多少,这许多元婴修士的关注,只在均平府前的一人。陈均却是夷然不惧,微微一笑,说道,“这不也简单吗?我上清门从不包庇弟子,若是少微无错,太史令主的法藏令,今日也少不得要领略一番了。”
他话中信心十足,似乎对这法藏令极是期待,并不畏惧,众修士都不禁暗自皱眉——风波平磬只能镇定法藏令,但现在无极神光和宝芝金钱都已露面,陈均底气还这么足,莫不是除了风波平磬和一气云帆之外,还带来了别的洞天灵宝?
陈均自然不会解释,顿了一顿,又笑道,“但少微既然做错了事,那我们上清门也绝不会护短,今日便把她交给太史令主惩戒,要杀要剐,随令主发落。”
他将袖子一拂,徐少微身上顿时现出一道道绳索,将她双手缚住,送往太史宜方向。太史宜也为之一怔,不及多想,见遮护徐少微的法力单薄,如今众修环伺,若是被人劫走,徐少微法力被封也无法反抗,便先发起一道黑光,将她摄到面前,验看过确是徐少微无误,这才狐疑道,“你什么意思,要杀要剐——我若真杀了她,你也就这么看着?”
陈均见他嘴上喊得凶,接人倒快,不由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一柄折扇,在膝上一格格张开,“少微做的错事,令主心中最是有数,令主觉得怎么罚公道,就怎么罚,令主觉得杀了她公道,那便杀了她好了,少微既然招惹了令主,自然也该承担后果,上清门只是少微的师门,又怎能不分是非,一律袒护到底?”
如上清门这样传承远古的盛宗高门,门中峰头林立,各系势力错综复杂,的确要有严明门规,方能统合各方势力,众人都不由暗自点头,觉得陈均处理得甚是妥当,宫主心中更是暗道,“不愧是盛宗二弟子,陈真人好会说话,师门不能不分是非,一律袒护——只有亲人才能这般,他这是告诉太史宜,若真是以大欺小,杀了徐少微,回到中央洲,纯阳徐真人也自会找他寻仇算账。”
陈均话中真意,并不隐晦,只要知道徐少微身世的修士,多数都能明白过来,太史宜虽然煞性大发,但如他这般的元婴修士,永远不会完全迷失心智,垂首望着跪坐在脚下的徐少微,悲面、怒面转来转去,片晌后哼了一声,对徐少微道,“你的替命金铃呢?交出来。”
徐少微一反平时那顾盼自得的样子,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微微举起右手,欺霜赛雪的手腕上正笼着一串金铃,太史宜为她解下,捏在手中,道,“金铃在手,我已取走你一命,但今日之事还是不能就此算了,我说过,你不懂事,家里人不教你,我来教你。”
说着,将徐少微凌空举起,伏到自己膝上,手掌凝起黑气,打在徐少微臀上,喝道,“此后可懂事了?”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便是陈均脸色也有些微妙,似是想笑又不好笑,他咳嗽一声,举起折扇遮面,偏过头去,道,“这可看不得。”
“不错。”宫主心中一凛,也是忙传音回去,坛城前方顿时凝起浓雾,便是诸多盛宗洞府,也纷纷张开浓雾遮护——太史宜可以当众惩戒徐少微出气,上清门有话在先,也不会干涉,但这热闹却不是好瞧的,身后没有洞天真人遮护,最好留个心眼,上清门的金丹真人,竟被燕山令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辱,将来徐家长辈要维护徐少微的清誉,谁知道会不会一句话就取走当日所有低阶修士的性命?
便是会仙子和诸掌柜,也是哑然失笑,收了神通转身没入洞府,不愿结这个因果——纵使在洞府中也能感应到外面的景象,但不是亲眼目睹,多少留了个退步。坛城前浓雾四起,魔云渐渐散去,太史宜打了徐少微几十下,徐少微忍不住喊了起来,叫道,“好痛,好痛!”
若是寻常掌击,便是千下万下,她一个金丹修士也不会当回事情,太史宜掌中含了法力,徐少微又不能调用灵力相抗,自然痛楚不堪,太史宜听她语调中已有哭音,最后拍了一下,将她松开,喝道,“以后还敢么?”
徐少微垂头呜咽道,“我知错了。”
她双手被缚,又无法力,歪倒在太史宜脚边,看着极是可怜,太史宜哼了一声,伸手一指,她周身仙绳化作片片飞灰,三头六臂也收了起来,仍是那长眉入鬓的年轻武将模样,遥遥将陈均看了一眼,道了声,“好个陈老二,小瞧你了,可惜,你用了这么多心思,还是找回个西贝货。”
说着,回身一步迈入虚空,消失不见。
徐少微见他走了,举袖掩面,回身飞到陈均身边,遁光缓慢摇晃,显然太史宜给她留的伤不轻,到了陈均身边,她放下袖子,抬起头来,面上却是干干净净,毫无泪痕,双目黑白分明,哪里是哭过的样子?
陈均看了她一眼,叹道,“少微,你也多少顾忌些颜面罢。”
徐少微坦然笑道,“二师兄,我不要脸,我要突破元婴。这次我知错了,下次还敢。”
陈均无言以对,摇头叹息,伸手一卷,将徐少微和阮氏女裹起,转身要投入均平府时,只听身后有人道了一声‘且慢’,他回过身去,微微一怔,眯起眼望着天边极远处那白玉车驾,低喃道,“越公子……”
坛城前,道宫宫主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看来,今日的纷争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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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都走了?”
均平府内,松轩左近,少年少女并坐在一个塌了半边的小亭之中,一同看着瞿昙越手里捧的铜镜,镜中将府外情形一一映出,府外人似乎就连太史宜都一无所觉,阮慈问道,“是不是已经看到了容姐,便知道了她其实不是真正的剑使?”
“不错,娘子果然聪慧。”
瞿昙越还是那笑眯眯的样子,“容姐已拜入上清门,习了上清门的开脉法诀,若她是东华剑使,开脉之后当可和东华剑建立联系,会真人和诸真人都曾见过谢姐姐运使东华剑的样子,对东华剑存有感应,只要见到了容姐,他们便知道上清门这一次算是栽了,费了那样大的力气在鲁国抢回了阮氏骨血,却不料也是个假货,身上根本没有东华剑。”
他口中称谓,都是跟着阮慈叫的,阮慈其实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纠正瞿昙越,只道,“你也见过谢姐姐用东华剑么?”
瞿昙越笑道,“这是自然,谢姐姐杀了我好几个兄弟,我还要多谢她呢,若不是她,这少门主怎么轮得到我来做?”
阮慈心想,“看来玄魄门中,争斗也很激烈。瞿昙越若是能把我带回到玄魄门,地位应当能更稳固几分。”
她如今已知道为什么陈均不放她出去走动,也知道老丈为什么要给她那枚天命云子,想向瞿昙越打听一下,上清门中是否有这么一个爱下棋的老丈,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道,“难怪陈均带了容姐出去,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史令主打了几下徐真人的屁股……要走了那个替命金铃,便雷声大雨点小地走了。”
瞿昙越冷笑道,“太史宜和徐少微这是说好了罢,一唱一和,迫陈均把人交出来。看过的确不是剑使,好戏可不就该收场了?太史宜把替命金铃拿走,徐少微难道不能找他要回来?这替命金铃其上自有禁制,他拿走了又有什么用。”
又道,“陈均的心倒还算是正的,可惜孤掌难鸣,还得等徐少微在幽冥瘴泽闹出点事情了,才把你收到均平府里藏起来。”
他这话都是自己的推测,但听着却句句入耳,上清门中勾心斗角、暗潮汹涌的态势,竟被这番话描摹出了一多半来,阮慈没有接话,默默地坐着,瞿昙越又笑了起来,温柔地说,“你实在不愿意离开上清门,随我到玄魄门去,那我也没法,只是以后若有事用得着,你记得找我。”
阮慈点了点头,见瞿昙越起身欲走,不由又叫道,“官人……”
瞿昙越止住脚步,含笑问道,“怎么了么?”
阮慈欲言又止,终是说道,“能不能请托你一件事?”
瞿昙越不由笑了,“你有事不和我说,该和谁说呢?”
他这话说得,仿佛真和阮慈心意相通一般,其实两人并肩而坐,阮慈哪有一刻放松了警惕?只是这件事她实在忍不住。
“你这番为了找我,一定命令秀奴和丽奴找了不少宿主罢?”
她有些吞吐,低声说,“我知道这些宿主对你们来说,未必只有寻我一个用处,不过……不过,现在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能不能让它们别再寄宿南株洲的百姓了。”
此事以两人实在交情来说,实属非分,但确实是阮慈一块心病,她叹了口气,禁不住道,“百姓们真的好可怜,为了一柄东华剑,受了多少牵连,少一分折腾便是一分罢。”
瞿昙越没想到阮慈如此慎重其事,说的竟是这话,不由也怔了一怔,望向阮慈的眼神,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丝不同,他笑着道,“我若是答应你这件事,你又该怎么赔我呢?”
阮慈心想,我现在能办成什么?你无非要我一个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