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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可之后蒋钦先后利用曾经的职务之便,先后谋杀了株洲、威州刺史,付志伟,宗德阳,还诱骗了益州刺史……如此种种,的确为赵和立下不少功劳。
  赵和现在基本是相信的确想造反的,但他不确定的是,蒋钦有如此能力,却选择跟随他,一个已经种了五年地,实际上什么也不懂的赵和?这太不合常理了!
  赵和认为,蒋钦完全只是想借用自己的名号,实行造反之事,最后把他赵和也杀了,自立为王。所以蒋钦才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在人前一律以面具挡脸,别人只知道赵和身边有个神秘人,却不知道这人就是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的淮南道观察使蒋钦。
  若自己失败了,蒋钦也完全可以摘下面具,继续当回那个被排挤的观察使。
  这份心思,赵和认为自己看的很明白了。
  而现在蒋钦想要单独去见怀王……
  蒋钦见赵和一直沉默不语,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他恍若不知地道:“大人要不要一起去呢?到时候,大人亲自将怀王人头斩下,岂不是快哉?”
  赵和听见怀王的名字简直就想抖三抖,当即摆手道:“不不不!我还要镇守益州呢,你去吧,你去吧,记得一路派人回报进展!”
  蒋钦一笑,道:“微臣晓得。”
  ***
  怀王手执一封素笺,眉头紧皱。
  素笺之上的内容极少,不过一句话:泽县苦如庙,今夜恭候将军。
  落款是观察使蒋钦。
  这是方才一只白鸽飞入怀王所处的泽县县令府内时候被射下,而后在其脚上发现的素笺,下人不敢私自查看内容,便立刻送来了怀王手上,怀王在看到那白纸之前就大概猜到了会是谁送来的,而展开之后一看,果然如他所想。
  这个蒋钦还真是大胆,竟然光明正大地晃荡进了泽县,并给他寄来这封信。
  蒋钦必然是这样认为的——怀王和太子不和,所以太子绝不敢告诉怀王,自己和蒋钦勾结并派蒋钦做了什么事,结果没料到蒋钦真的反了。所以怀王必然对蒋钦的事情一无所知。
  怀王摸了摸下巴,微微眯着眼,他想,蒋钦打算做什么呢?和杀了付志伟以及宗德阳一样,也诱骗自己去找个苦如庙,然后杀了自己?
  怀王发出一声轻哼,当即吩咐自己亲兵乔装打扮,让其中三人装作僧侣的模样去苦如庙探查一番。
  最后一人回来先汇报,说是苦如庙似乎之前香火便不太旺盛,后头因为战乱不断,便变得十分荒废,庙内只有三四个僧侣还待着,他们三人巡视了了一番,没看见有什么可疑人物。
  怀王于是再派了一整队亲兵埋伏在苦如庙各处等着伏击蒋钦。
  是夜,怀王离开县令府,却正好看见在路上晃荡的虞不苏。
  几乎没有多怎么思考,怀王便拦住了虞不苏:“虞大人。”
  虞不苏赶紧行礼:“王爷。”
  怀王眯了眯眼睛,道:“虞大人大晚上的,闲逛什么呢?”
  虞不苏很坦然地说了真话:“观察天象呀。哎,算一算,咱们从京城出来,也有很久了……当初出来的时候还是五月底呢,眼下就快七月了,哎,时光飞逝啊!微臣第一次离京这么久,甚是想家。”
  顿了顿,他侧头看着怀王:“王爷难道都不想家吗?”
  想家?
  怀王皱了皱眉头,怀王府么?石悍和章盾他这回都没带出来,让他们好好守着怀王府,而除此之外,怀王府内也就只有个左姝静了。而这一个月,他忙于战争,几次大大小小的交汇战,都打了头阵,虽然压力并不大,甚至都没受伤,但也一心在此上面,为的就是不要经常想起太后之死。
  他早知道琉璃和罗义勾结之事,也怀疑过太后重病的事情,却终究没有想得太深,这让他没能及时发现太后身亡,也许,他甚至原本可以救下太后。
  这样的想法让怀王倍感折磨,而被左姝静知道自己对太后的心意,更让他有些难堪,左姝静那句“我就是太后”,则让他愤怒,疑惑,莫名。
  太后之死对他而言是一场太过伤心伤肺的意外,左姝静则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存在,这两个人都十分不适合被想起。
  何况,对于怀王来说,最长的那次征战长达九个多月,这次只出来了一个月,而且一切都颇为轻松,眼下有不少时间都是在泽县守株待兔……他并不觉得辛苦,更不会想家。
  再说了,家,又是什么概念,又到底在何方。
  故而怀王很肯定地说:“不想。”
  虞不苏尴尬地道:“哦……”
  怀王道:“虞大人来了泽县这么久,不知道来过泽县有名的苦如庙没有?”
  虞不苏茫然道:“很有名吗?微臣不知道……”
  怀王冷静地说:“哦。那就现在去吧。”
  虞不苏:“……啊?!”
  怀王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虞不苏则……半被迫地,被怀王身后的几个士兵带着去了苦如庙。
  虞不苏心惊肉跳,不明白怀王为什么要带自己大半夜去庙里“游玩”,他想,呃,难道是自己不凡的才华折服了怀王?!还是说,怀王又打算问太后和左姝静的事情?!
  一路想东想西的虞不苏到了苦如庙后便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这寺庙压根儿没有什么香火,庙前的插香台空空荡荡连香灰都很少……这怎么可能是什么有名的寺庙!
  怀王只带了一个虞不苏和四名亲兵,几人在苦如庙内走了一圈,虞不苏鼓起勇气正打算问怀王到底要做什么时,蒋钦就来了。
  让人意外的是,他只身一人,身边一个士兵也没带。
  怀王虽然不不大记得蒋钦长什么样子,但看见蒋钦标志性的长胡子,便也反应了过来,他道:“可是淮南道节度使蒋钦?”
  蒋钦一笑,在怀王面前跪下:“正是在下。罪人蒋钦,参见王爷。”
  怀王眯了眯眼,道:“罪人?何罪之有呢?”
  蒋钦抬起头来,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忽然满是悲怆,他扬声道:“王爷有所不知!微臣早已犯下无可挽回的滔天大罪,然而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自保,更为了自己的妹妹……”
  跟蒋蕊有什么关系?
  怀王皱起眉头,道:“既然如此,蒋大人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吧。”
  蒋钦道:“臣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向王爷坦白所有事情的。但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且匪夷所思,臣希望,只有臣和王爷两人。请王爷随便找一间屋子,让微臣有机会跟王爷商谈!”
  虞不苏听的一头雾水,但闻言还是赶紧道:“王爷,小心有诈。”
  怀王摇摇头,让两名亲兵就近找了个极小的不能藏人的屋子,先进去搜查一番确定无碍后,怀王便带着蒋钦进了屋子。
  一进去,蒋钦便立刻整个儿跪下,而后直直地看着怀王:“王爷,微臣有罪。”
  “到底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怀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蒋钦。
  蒋钦毫不迟疑,开门见山地道:“株州益州威州,都是我替赵和拿下的。”
  怀王没料到蒋钦会直接说了这件事,皱起眉头,故作震怒:“你为何要这么做?!”
  蒋钦赶紧道:“是太子。太子让微臣这么做的……皇上要各地观察使送上一个什么皇子名单,太子他怕了您,恰好晓得了赵和想要谋反的事情,便让微臣来助赵和一臂之力……微臣的妹妹,是太子太傅的妻子,微臣的另一个妹妹,是御医罗义的妻子,虽然如今已死,却也让罗义成功搭上了太子……所以微臣能成为观察使而罗义能年纪轻轻,医术平平就成了御医,还可专门为太后看诊。”
  骤然听到太后这两个字,怀王微微晃神,而后他道:“一派胡言……太子怎会干出如此糊涂的事情?!何况,之后太子派来的付志伟和宗德阳两位将军,照你的说法来看,你本该让他们赢!可他们却死了,死因还如此奇怪……也许那一日,你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将付志伟和宗德阳骗去,然后将他们杀害的罢。”
  不想蒋钦却立刻承认了:“没错,就是这样。但微臣实在有苦衷!若非家妹发现了皇后与太子太傅私通,害怕之下想办法告诉了我,并连夜逃来投奔于我,微臣也绝对不会有叛心……但我当时已经能猜到,若微臣帮付将军和宗副将赢得战争,下一步他们就是直接除掉我,再借由我的名义,除掉我的妹妹……!微臣只能出此下策,赌一次您会来!微臣从未想过背叛家国!”
  饶是怀王,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双目。
  他道:“皇后和太傅?!”
  蒋钦咬着牙,点了点头。
  怀王看着他,道:“即便如此……你也已经是,一错再错。”
  ***
  虞不苏在屋外晃荡了几圈,见怀王的亲兵们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外,登时觉得很有点无聊,他凑到其中一人身边,贱兮兮地问:“你不担心王爷啊?”
  “王爷武力不凡,不担心。”那亲兵回答。
  虞不苏撇撇嘴:“也是哦。”
  他又不能走,又不能进去听,只能在外面走了一圈又一圈,十分无聊,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屋子的门才被打开了,怀王平安无恙地站在那儿,身后是低垂着头的蒋钦。
  怀王道:“虞不苏,你进来。”
  虞不苏茫然地应了一声,走进去,怀王让他坐下,而后蒋钦在他的面前铺上了笔墨。
  虞不苏道:“王爷,这是做什么?要微臣写字吗?写什么……”
  怀王道:“写,泽县一役,赵和必胜。”
  虞不苏当即变了脸色,连忙摆手:“王爷啊,这种砸招牌的事情微臣不干啊!明明,明明微臣算的就是您会赢啊!”
  怀王皱眉:“让你写就写。是拿给赵和看的。”
  虞不苏一愣,微微反应过来怀王是要做什么,只好拿起笔沾了墨水,开始书写。
  这预测文书,必然要写足够玄乎才行,于是虞不苏开头先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有水曰泽,其为润泽。泽县此地,水汽充沛,恩及四周,故曰泽县。
  结果才写了个开头,怀王就忽然道:“等一等。”
  虞不苏和蒋钦同时抬头,看着怀王,却见怀王面色极难看地盯着那白纸,而后道:“……蒋钦,你先出去。”
  蒋钦不明所以,然而他此时已是戴罪之身,只能应了走出去,虞不苏察觉到怀王有些古怪,担忧地说:“王爷……怎么了?”
  怀王伸手,修长好看的指节在那“沛”字上轻点了一下,半响,道:“再把这个字写给本王看看。”
  虞不苏有些疑惑地写了一遍。
  他的沛字的确和其他人写的有些不同,那沛字的右边,他总懒得写最上边那个点,下面的尾巴则喜欢微微带一下,左边的三点水也连成一笔,看起来有点奇怪,虞不苏道:“王爷嫌这个字写的不好吗?臣再……”
  “岁月长逝,勉则沛之。斯人去日,月上西楼。”怀王冷声道,“把这句话写给本王看。”
  虞不苏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怀王道:“写啊,怎么了?”
  虞不苏吞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看着怀王:“微臣,微臣……”
  “写。”怀王面无表情,语调平稳看不出一丝波澜,然而虞不苏已经吓的笔都快握不住了。
  没办法,他只好咬牙写下了这句话。
  即便他努力改变了字形,然而那固有的笔锋和习惯总归不同,怀王只一眼,便看出了虞不苏便是当初在金条上写字的人!
  怀王道:“王妃长大后,你不是和她初次会面是在怀王府么?!那当初那根金条,又是怎么回事?!本王猜测过很多人,思考是谁给了王妃那个金条,却不料……是虞大人你。”
  虞不苏哭丧着脸:“王爷……”
  “所以那‘斯人去日’,指的当真是裴则的忌日?”怀王握紧了拳头,“本王再问你一次,左姝静到底是不是太后?!”
  虞不苏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王爷,王妃她的确就是太后!太后早在您和左姝静成亲的几天前就死了,而后醒来便发现自己成了左姝静,而后嫁给了王爷您!”
  怀王看着他目眦欲裂,过往许多记忆一齐涌上——
  “你能文能武,功高盖世,我怎么也应该是帮你而不是帮那个独孤恨的。”
  “臣妾今夜见星光璀璨……”
  “王爷相信借尸还魂吗。”
  “若太后泉下有知定不会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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