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爷爷也去看了!他说几十年都没听过这样的戏了。还说胡琴托得最绝,好久都没那么爽快过了。”
  “当然绝了,那可是我爷爷拉的。” 盛慕槐又想。
  ——然而我还不是被关在家里。
  嫉妒使人自闭,骄傲使人自满。盛慕槐既自闭又自满,想讨论还有点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默默闭麦,打开脑内系统听辛老板的戏冷静一下。
  身体变小后心智也会降低吗……盛慕槐绝望地想。
  那天下午还有个新闻,请假了两天的王明和李大红终于被家长护送到学校了。
  两个人脸上、手上的水泡虽然已经退了,但红色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东一点西一点的像麻子,看上去很有点儿好笑。但是两人积威尤在,班上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嘲笑他们。
  一下子两个学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家长认定是学校的环境出了问题,一起到校长室大闹了一通,把钱卫红也牵扯到其中。
  能养出王明和李大红这两个人的家庭可想而知是怎么样的,最后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还是以学校和班主任道歉了结。
  那天钱卫红的脸比往常更加阴沉,看王明和李大红的眼神也变了。
  在班会课上,她半含讥讽地说:“我们班有些同学,自己平常做事不检点,到处露马脚,也不考虑自身的问题,就会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思想品质极其低下。”
  班上的气氛照样凝滞,但这次大家都把目光落到了刚回来的两个人身上。
  “有些人不要以为家长有点小权力,就是个人物,就可以威胁恐吓我了。我告诉你们所有人,我是你们班主任一天,你们就都攒在我手里,你们家长来弄我,我就弄你们。有权力的人我见多了,倒霉的我也见得多了。不要到时候自己满头包,还搞得别人也满头包。”
  这个满头包太贴切了,有几个人憋不住笑了一声,王明和李大红的脸憋得红了。
  钱卫红含沙射影的骂了一通,把自己下午受得气加倍出在学生身上,下课铃响时她气终于稍微消了,甩手走人。
  等老师走后,王明捂着自己的脸朝旁边偷看他的人吼:“看什么看?!找死啊?”
  绝大多数人都自觉的转过了目光,但也有人小声嘀咕:“看看怎么了。”
  “你说什么?” 王明一下蹿到说话那个雀斑男生的座位前。
  雀斑男生转过头没回答王明,但是也没有害怕他,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王明盯着雀斑男生,以前他总是一呼百应,有的是帮手帮他收拾嘲笑这个家伙。可这次却没有人帮他了,就连李大红也坐在座位上,似乎被钱卫红给骂蔫了。
  雀斑男生没理王明,自顾自收拾东西,王明瞪了他一会儿,讪讪走回座位。
  盛慕槐在教室后面禁不住笑出了声。
  王明的视线立刻移到她身上,盛慕槐坦然地与他对视,明亮的眸子毫不掩饰她的嘲讽。王明的目光从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到怨恨,用手指了一下盛慕槐的脸,猛地回过了头。
  盛慕槐独自打扫教室卫生的任务结束了,周青蓉也就没有再和她一起回家。她一整天都十分沉默,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即使王明和李大红丢了那么大脸也没有让她有一丝笑容。
  盛慕槐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一句话也不愿说。两个人并不是特别熟,盛慕槐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结果就是盛慕槐又只能一个人回家了。
  回家要经过一条偏僻的胡同,两侧都是人家的高墙,有几枝开着白花和粉花的枝条伸出来。如果不是堆放在角落的杂物与沿途散落的垃圾,这应该会是条很美的路。
  但是今天盛慕槐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好像有人在暗中窥探她一样。
  第10章
  盛慕槐回头,没有人。再回头,还是没有人。可等她把头转回来的时候,李大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前面了。
  他盯着她双眼彤红,鼻子里喘着粗气。
  身后的垃圾堆后,王明走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挡住了盛慕槐,并不断靠近她。
  “你们想做什么?” 盛慕槐心里一惊,但是表面还不动声色。
  “是不是你捣的鬼?” 王明指着自己的脸。天知道这两天他受了多大苦,那些小疱疹奇痒无比,可是如果抓破了只会痛一百倍,他被折磨的两天没有睡觉。李大红也是一样的情况。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盛慕槐说。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一直在梭巡着四周,找逃跑路线。翻墙是行不通的,这院墙足有两米多高,或许可以从王明旁边跑过去,他比较瘦,留的缝隙大。实在不行——李大红身后的角落里堆了几块砖头,只能拼了。
  “少装了,就是你干的!别的人都不会像你一样!” 随着王明的一声大吼,李大红像一座小肉山一样朝盛慕槐撞过来。
  盛慕槐一矮身躲开了,朝李大红的身后跑去。可是她的脑袋很快一痛,头上的马尾辫被赶过来的王明狠狠拽住,她身不由己地退后了几步。
  靠,盛慕槐的反应很快,胳膊肘狠狠往后一顶,撞上了王明的胸膛,他叫了一声,手松开了。可是这时候李大红已经围了过来,他这两天遭的罪不比王明少,钱卫红的话对他的打击又很大,把盛慕槐当做了发泄口,抡起王八拳朝她擂来。
  李大红有盛慕槐两个重,盛慕槐哪里是他的对手?手臂、肩背挨了狠狠几下,刚瞅准一个空隙从李大红的身边钻过去,王明从后面飞起一脚,把她踹到在地上,膝盖和脚腕立刻传来钻心的痛。
  这两个人是不是疯了?盛慕槐从小到大都没跟人真正起过争执,更没想到这样直接的校园暴力会有一天降临到自己身上。
  她是个遇强则强的人,再说这时候如果不拼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不顾脚踝的疼痛,她在地上拼命往前挪了两步,够到了砖头堆。
  她回过身把两块砖头奋力朝两人扔过去,其中一块砸到王明的脚前面,摔了个粉碎,另一块擦着李大红的衣袖飞了过去,砸到了墙壁。
  盛慕槐立刻又抓起两块砖头,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头发凌乱不堪,那眼神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狼,透着股子狠劲,也是这股狠劲让王明和李大红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你们不要再过来了!” 盛慕槐举着砖头恐吓他们,“钱卫红已经讨厌你们了,如果今天的事被她知道,你们全部都要被学校开除!特别是你,李大红。王明的爸是官,你爸只是个工人,说不定到时候他甩手就让你背黑锅!”
  李大红不由自主的看了眼王明。
  “少胡说了。比起我们,钱扒皮更讨厌你!” 王明瞪了李大红一眼,喊:“你敢弄我们,你就是找死!”
  “好啊,那你们来啊,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盛慕槐说。其实她的腿已经不能动了,连跑都跑不了。但是如果让他们看出自己的胆怯,那他们绝对会肆无忌惮。
  如果,只是如果,他们真的冲上来殴打她,可能最后她也只有抱头挨打的份儿。盛慕槐想到那情景,咬住了嘴唇。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不能倒下。这条小巷平常是有人来往的,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想到这,盛慕槐攥紧了砖头。
  王明上前一步,对李大红说:“你要是不敢上就赶紧滚蛋,以后也别跟着我!”
  李大红咬了咬牙,跟了上来。
  盛慕槐全身紧绷,摆出了防守的姿势。
  就在这时,胡同那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三人面色都一变,盛慕槐脑子里绷紧的弦放松了些许,她的机会来了。
  “这里有人打人,快来人啊!救命啊!!” 盛慕槐一边朝王明李大红那边挥舞转头,一边大声叫起来。
  巷子那头,脚步忽然变快了,听上去就像在奔跑一样。王明和李大红对视一眼,两个人忽然转身离开。
  盛慕槐松了一口气,再一次感觉到脚踝处的疼痛,她扶着墙慢慢地滑下去。刚刚全凭一口气支撑,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心跳快得不像话,腿也直发抖,根本就再也站不住了。
  胡同那边的人离她越来越近,盛慕槐回过头,看身形是个少年,再近些竟然是凌胜楼。
  他大步朝这边跑来,皱着眉唇角紧绷。在他眼里看去,盛慕槐和一只小兔子一样可怜,蹲在墙根眼眶发红,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微微发抖,头发乱七八糟地垂在肩头,衣服、裤子全都皱巴巴的。
  “怎么回事?” 他问道。
  “被两个同学打了。” 盛慕槐回答。
  “除了打你,他们没做什么别的吧?” 凌胜楼的表情很严肃,盛慕槐轻轻摇头。
  凌胜楼的表情放松了些。
  他一步跨到她身前,蹲下来,把盛慕槐的裤腿卷起,捏了捏她的脚踝,盛慕槐吃痛地叫了一声。
  “肿了。” 凌胜楼简略地说,不由分说的把盛慕槐从地上背起来,问道:“打你的人呢?”
  “沿着那边跑了。” 盛慕槐在他背上指出方向。
  凌胜楼转身就朝那边跑。他跑得快极了,两只托住盛慕槐的手臂也稳极了,盛慕槐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凌胜楼身上有一种榆钱的淡香,肩背的肌肉微微用力。这让她不自觉联想到那天的月光下这个少年矫健的身影,水滴顺着他的喉咙流下来,然后汗浸透了的练功服被甩到了地上。
  盛慕槐有点不自在起来。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一个异性背在背上,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孩,那感觉还是有点怪。
  王明和李大红还没跑出胡同口,就被凌胜楼逮到了。他把盛慕槐靠墙放下,从背后揪住两人的衣领,往地上一掼,两人就像两个破麻布袋一样重重摔倒在地。
  他们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凌胜楼的鞭腿已经到了,两人又一次狠狠地摔在地上,这一次手和膝盖都磨破了皮。
  还没等回过神来,凌胜楼已经一手抓起一个,重重一拳击打在他们的胃部,他们脸上立刻显出痛苦的神色,站都站不稳,趴在地上大声呕吐起来。
  全程两人毫无还手之力。
  “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骚扰盛慕槐,见一次打一次。”
  凌胜楼做完这一切,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回来背上盛慕槐绕过他们离开胡同。
  “他们不会出事吧?” 盛慕槐听着两个人吐得翻江倒海的声势,倒有些担心了。
  “不会。” 凌胜楼说,他下手有数。
  “哦。” 得到凌胜楼肯定的回答后,盛慕槐就放心多了,又问他:“你出来干什么?”
  “买鸡蛋。” 师娘做饭前发现家里鸡蛋不够了,把他打发出来跑腿。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说话不能超过三个字的强迫症?盛慕槐心里想。
  凌胜楼用最快的速度采购完鸡蛋,又买了一个香喷喷的烧饼递给盛慕槐。
  “给我的吗?” 盛慕槐接过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那可是油汪汪,香气四溢的热烧饼啊!脚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
  “嗯。” 凌胜楼的喉咙里传来很低的一声,过了几秒后才说:“你太瘦了。”
  是太瘦了,背在背上好像没有重量似的,那两个小畜生也下得去手,如果自己没来,她是不是要被打死。
  盛慕槐躺在那里的样子和他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叠了,可那时候他是那么的瘦小孱弱,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等他终于长大一点了,需要他保护的人全部都不在了……
  凌胜楼微阖上眼睛。他怎么能不恨?
  盛慕槐小小咬了一口烧饼,还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就感觉方才抱着自己跑步都很稳健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低头一看,凌胜楼的表情却没有变。
  难道是这烧饼太好闻了,凌胜楼忍得都颤抖了?嗯,凤山京剧团肯定不会给学徒多少零用钱,这烧饼可能是用他攒了很久的零用钱换的。
  手上的烧饼它突然就不香了。
  “喂。” 凌胜楼的眼前突然出现半个烧饼,一只雪白的小手抓着烧饼边缘,身后传来盛慕槐的声音:“你也吃吧。”
  “很好吃的哦。” 见凌胜楼不动,盛慕槐的手在他鼻子前晃了晃。
  这味道实在很香,香的盛慕槐都有点后悔撕那么大一块儿了。他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拿回来了。就在盛慕槐马上要反悔的时候,凌胜楼低下头,就着盛慕槐的手一口一口将油饼吃完了。
  “要你爷爷帮你把伤处理好,不然很久都不会好的。” 背了盛慕槐一路,眼见大院儿就在眼前,凌胜楼才说。
  “别,千万别告诉我爷爷。” 盛慕槐立刻条件反射地说。
  怕凌胜楼不理解,她解释道:“我不想爷爷担心,他操心的东西够多了。”
  凌胜楼点头,背着盛慕槐绕过仓库大门,往后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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