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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

  且说张凤仪感觉到事态严重,顾不得营内之事,立即回到石柱,求见秦良玉。
  秦良玉见张凤仪火急火燎地从万县赶回来,大惊,问道:“难道万县有变故?”
  张凤仪拜服于地,道:“娘,万县能有什么变故?邦泰仅仅在山对面置兵五百,绝无进取之意。”
  秦良玉道:“是这个理,朝廷在万县驻扎重兵,本不为打仗,只是为了精告林纯鸿,不可生出谋逆之心!哎……朝廷内忧外患,实在没有精力处理荆州一事,方才容忍林纯鸿!”
  张凤仪狠下心来,道:“娘……”
  她刚准备继续说下去,但一想到“风刀霜剑严相逼”,心里不免生出退缩之意,一下子顿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良玉大感奇怪,道:“你风风火火地回到石柱,定有要事,说吧……”
  张凤仪咬了咬牙,道:“娘,儿媳想问问,如果世间没有林纯鸿,如今湖广该是一幅什么境况?”
  秦良玉一听到林纯鸿三字,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训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好想的!”
  “娘!咱们万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张凤仪豁出去了,又快又急地说道:“我听闻,三年前,石柱乡民下聘礼,连一百斤粮食都拿不出来,现在,一些乡民的聘礼都升到了二十头大肥猪的地步。娘,如果没有邦泰收购肥猪和兔毛,咱们石柱的乡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么?”
  “娘,当年林纯鸿率军在北方与贼寇浴血奋战,这就不谈了。就谈现在,周副将率领万余精锐士卒,坐镇襄阳,可曾有一贼寇进入湖广么?要是没有林纯鸿,朝廷哪能有这片安稳之地?恐怕江汉、湘江附近皆受贼寇之荼毒,甚至川东一带,也难保平安!”
  “后来,林纯鸿到了广东,仅仅三个月,就剿灭了为祸十几年的刘香,儿媳不知道,换做谁,才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再说,林纯鸿自去年末以来,向朝廷缴纳上百万两银子,又献铸币之法,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如果没有林纯鸿,朝廷的日子能有现在这么好过么!”
  ……
  秦良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不容易等到张凤仪停顿下来,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赶回石柱要说的话?”
  张凤仪的心一直往下沉,满眼的珠泪不争气地滴落下来,泣道:“如此国之干城,娘为何就不肯睁眼看看呢……”
  秦良玉缓缓说道:“正所谓坏心办了好事,心不正剑则邪!林纯鸿的剑虽然锋利异常,但砍向哪里非朝廷所能控,不套上枷锁,何以保证他的忠心?”
  张凤仪一不做二不休,从地上爬起来,决然道:“娘!我在百里洲呆过一段时间,对邦泰有一定的了解。拿荆州府来说,邦泰管荆州府叫荆州部,荆州部以下,每县拥有三套机构,分别叫中书处、弓兵处、监察处,处理政事、军事和律法事宜。而且,邦泰在每个村都有管理人员,还有弓兵队长,管理非常严密。即使荆州的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被一网打尽,只要林纯鸿还在,一旦返回荆州,重建三府易如反掌!”
  “更为可怕的是,邦泰大军在外,广东有一部,襄阳有一部,河南有一部,一旦回师,几乎无人能挡!”
  “如此看来,即便攻占了荆州,又济得何事?”
  秦良玉越听越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从何处得知秘密进兵荆州之事?”
  张凤仪痛痛快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心里颇为畅快,张口答道:“相公为事不密,不难探听!”
  秦良玉恨不得一脚踹向张凤仪,当即骂道:“放肆!他为事不密,你应该从旁查漏补缺,哪能在旁说三道四!”
  张凤仪再次拜服在地,恳求道:“娘!万万不可让相公秘密进攻荆州!这将为石柱带来灭顶之灾,恐怕会让朝廷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娘,儿媳求您了!”
  秦良玉手指张凤仪,怒道:“朝廷之命,岂容汝等置言!”
  张凤仪大吃一惊,原来是朝廷!看来婆婆也是迫不得已,于是她倔强地说道:“娘!此乃乱命,万不可从!”
  秦良玉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直将张凤仪踹翻在地,骂道:“乱臣贼子!与林纯鸿一路货色!”
  话刚出口,秦良玉就后悔不已,对张凤仪不守妇道,打死她也不信。但是,她心急之下,口不择言,后果恐难意料。
  果然,张凤仪放声大哭,“娘!儿媳不孝,恐不能继续侍奉娘左右,石柱我也呆不下去了,我想回山西……”(注:张凤仪娘家在山西沁水)
  张凤仪哭得梨花带雨,让秦良玉不免心软,弯腰试图扶起张凤仪,哪想到张凤仪并不起身,哭道:“娘,儿媳只想求求您,临走之前,让我看看年儿和轩儿……”
  秦良玉正待挽留,突然马祥麟从门外走进来,脸色非常难看。原来马祥麟见事情泄露,心疑张凤仪走漏了消息,正准备向秦良玉汇报此事。
  他看见秦良玉和张凤仪状态亲密,用非常厌恶的眼神盯着张凤仪,骂道:“贱人!看上了小白脸,不惜通风报信!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私奔?到了此时,还准备欺瞒娘?”
  秦良玉和张凤仪满脸愕然,不知马祥麟在胡说八道什么。
  马祥麟恨恨地转过头去,对秦良玉说道:“这个贱人走漏了消息,致使邦泰提前发现,恐不能成行!”
  随即,马祥麟详细叙述了黄渤犒军一事。
  张凤仪被冤枉,心里如同刀割一般,但除了声嘶力竭地叫喊“我没有……我没有”外,拿不出任何证据。
  秦良玉先入为主,对马祥麟的话信了七八分,看向张凤仪的眼神逐渐变得严厉。
  最后,秦良玉恨声道:“娘始终不信私情一事,今日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毫无廉耻,为了私情居然泄露军机!你走吧,马家不敢再留你了,祥麟会给你休书的!”
  张凤仪止住了抽泣,抹掉眼泪,向秦良玉拜了三拜,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对旁边的马祥麟看都未看一眼。
  马祥麟怒火中烧,被休的女子哪有如此嚣张的?
  马祥麟挡住张凤仪的去路,淫声道:“这么急着去找小白脸?”
  张凤仪淫郁着双眼,盯着马祥麟,冷冷道:“让开!”
  马祥麟见张凤仪的眼神淫冷无比,有点发憷,“你想干什么?”
  张凤仪见马祥麟无让路之意,厉声道:“我去杀了林纯鸿!用他的人头证明我的清白!”
  说完,一把推开马祥麟,冲出了马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秦良玉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马祥麟反应快,扶住了秦良玉。
  “娘!这个贱人走就走了吧,咱们马家就算没了这号人!”马祥麟愤懑于胸,嘴里自然有点不干不净。
  秦良玉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哎……看来我是老了,一时被气糊涂了,小凤这孩子,哪能做此等无耻之事!”
  马祥麟大急,连忙叫道:“娘!她……”
  秦良玉甩脱马祥麟的双手,道:“她十六岁就嫁到马家,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其父乃朝廷忠烈,其兄为朝廷立过大功,其母守‘夫人堡’,威震贼寇,这样人家里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做无廉耻之事!”
  马祥麟沉默不语,心里却对秦良玉的话腹诽不已,她爹忠义能说明什么?历来教坊司里的忠臣之后还少么?
  秦良玉见马祥麟眼神躲闪,情知他不服,继续说道:“你来之前,小凤力劝娘不可兴兵攻打荆州,所谈无不坦荡在理,这足以证明她内心无私情之念!”
  说完,秦良玉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小凤这孩子,自小坚韧,说到做到,娘真的担心她会做傻事!那林纯鸿周边侍卫环绕,小凤恐怕会有危险!”
  马祥麟跺脚道:“娘!林纯鸿哪里舍得伤害这个贱人!”
  秦良玉久久无语,最后,对马祥麟说道:“你退下吧,马上去万县,娘担心邦泰会在万县有所动作,一定要小心戒备!”
  待马祥麟退下后,秦良玉唤来心腹,交待道:“你立即找到张凤仪,告诉她,我永远承认她是马家的儿媳,劝她千万不要去行刺林纯鸿,如果她想回石柱,就让她回来专心带年儿和轩儿,如果她不想回来,就令杨应矶择五百精锐,交予张凤仪带到沁水,助其母守夫人堡!”
  心腹答应而去,秦良玉的心里方才好受了点,怔怔地想着张凤仪刚才说的话。
  “如此国之干城,娘为何就不肯睁眼看看呢?”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一般,直压得秦良玉喘不过气来。难道自己真的对林纯鸿有偏见?荆州、夷陵百姓的生活真有小凤说的那么好?
  小凤应该没有说错,至少石柱百姓都感谢西沱货栈!
  秦良玉突然冒出一股冲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应该到荆州去看看!
  此念一出,愈发不可收拾,秦良玉开始认真思索,找什么借口到荆州……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为情所困
  对于一名女子来说,名节胜于一切,为了名节,贞烈女子可以抛弃一切,更别说刺杀绯闻的主角了。这就是大明的现实,张凤仪不可能超越时代,林纯鸿也不可能。
  “用林纯鸿的人头来证明我的清白”,这话绝非说说而已,张凤仪下定了决心要置林纯鸿于死地!
  张凤仪冲出马府后,骑马狂奔至西沱码头,雇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行至万县时,又不愿意经过林纯鸿的地盘,于是下了船,穿越川东山脉,逶迤望广州而行。
  这让秦良玉的心腹扑了个空,一直追到荆州都未发现张凤仪的身影,方才怏怏而回,向秦良玉交差复命。
  马府中,夔州军情处安插的暗桩虽不是石柱核心人员,但对秦良玉和马祥麟逐出张凤仪一事还是探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将“我去杀了林纯鸿”这句话摆在了林纯鸿的案头。
  夔州军情处的工作非常到位,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分析得出,秦良玉最终原谅了张凤仪,试图令张凤仪率五百白杆兵回山西娘家驻守,以避开石柱的是是非非。
  对属下的一点小心思,林纯鸿心知肚明,也不说破。林纯鸿敢打包票,夔州军情处的人从心里认为,他和张凤仪一定有私情,所以才如此尽心尽力地打探张凤仪相关消息,为他们的上司泡妞提供第一手情报。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十年,林纯鸿对这个世界已经非常了解。他相信,张凤仪出现在他面前时,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捅刀子。不过,周围环绕着百余侍卫,他不认为张凤仪有靠近他的机会。
  要是张凤仪对他进行远程打击呢?
  林纯鸿感到头痛不已,只得命令宁典密切留意两百步范围内的所有人等,对携带火枪、弓箭、弩机的人宁可错抓,也不要放过。
  林纯鸿并不认为自己贪生怕死,只是觉得被张凤仪所杀实在太窝囊。这算什么?难道算情杀?好像又不像,自己如果被马祥麟所杀,这才算情杀。
  要说林纯鸿对张凤仪没有一点心动,这不可能。天下男子,无不有“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的伟大理想,林纯鸿也不例外。更何况,张凤仪不仅浑身散发出成熟韵味,还是林纯鸿仰慕已久的巾帼豪杰。
  曾几何时,林纯鸿将张凤仪比做了罂粟花,此花妖艳绝伦,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隐隐地,对张凤仪被逐出马府,林纯鸿有种莫名的期待。他甚至期待着,能与张凤仪再次并肩作战,再造乾坤。
  毕竟,张凤仪曾经被他视为事业能否成功的分水岭,张凤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虽然张凤仪以姐姐自居,但林纯鸿从未将她当姐姐看,反而时时把她看做一个冲动、耿直、爽快的小妹妹,情不自禁地想去照顾她,让她无忧无虑。
  可是,世事变化无常,现在这个便宜大姐姐居然要来广州要他的命!
  事情诡异如斯,只能说明这个时代的规则出了问题!
  崔玉儿听闻张凤仪一事后,紧张得不行,深恐面前活蹦乱跳的三哥哥瞬间出了意外,不停地催促林纯鸿躲避张凤仪,“世上哪有千日防人的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三哥哥不如到遂溪躲避一段时日,待玉儿出面化解此事后,再回到广州不迟。毕竟,玉儿与她总算有点交情!”
  林纯鸿笑道:“交情?上次你肆无忌惮地算计她,她恨死你还差不多!”
  崔玉儿的樱桃小嘴张成一个o型,旋即将林纯鸿从椅子上拉起,拼命往外推,“三哥哥就到遂溪去吧,这里有玉儿呢!三哥哥信不过玉儿?”
  林纯鸿浑不当回事,随口说道:“以后几百年后,说书人当有一节,‘赴广州张凤仪逞英雄,避遂溪林纯鸿胆如鼠’。如此一来,你的三哥哥岂不是要羞死?”
  崔玉儿气得七窍生烟,啐道:“少贫嘴,和你说正经事呢!”
  林纯鸿重新坐到椅子上,仿佛接受了崔玉儿的批评教育,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说张凤仪真的会对我下手么?”
  “会的!”崔玉儿脱口而出,随即迟疑片刻,接着说道:“而且在刺杀你后,不管是否得手,她会自杀!”
  林纯鸿悚然一惊,“这是哪跟哪啊?杀我后,又接着杀自己!她疯了么?”
  崔玉儿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对女子的心思非常了解呢,原来你也是胡乱编造的!还记得你给我讲的赵敏吧?赵敏为了张无忌,甚至可以抛弃她的民族、兄长!咋一想,似乎不可能,但细思之下,天下女子,十之七八都会这么做!”
  “女人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而男人的眼中,永远是一群人!女人为了一个人,会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赵敏所为,正说明了这点!这故事是你编的,难道你连女人的这点心思都不知道?”
  林纯鸿大吃一惊,原来《倚天屠龙记》还可以这么解读?看来金庸先生对女子心思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林纯鸿在心里将金庸先生膜拜了一把。
  崔玉儿似乎完全沉浸在她的个人世界里,继续道:“天下女子,第一重名节,所以,张凤仪准备杀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张凤仪对你情意绵绵,付诸行动后,她会立即自杀!因为她违背了自己的本意,活着已经是极大的痛苦!”
  林纯鸿彻底凌乱了,问道:“张凤仪对我情意绵绵,从何说起啊?”
  崔玉儿微微一笑,道:“最了解女人的,永远是女人!如果她心目中只有丈夫和孩子,哪会冒着被休的危险劝说秦柱国?可见,她对你的情意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林纯鸿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崔玉儿目露狡黠之色,笑道:“是不是心里有点小得意?”
  “胡说八道!”
  崔玉儿用白如羊脂的玉手在林纯鸿胸膛上按了按,道:“别忘了,最了解男人的,依然是女人!你的一点小心思,逃不过我和凤姐姐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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