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卫庄出发那日,萧槿又起了个大早。她赶到西跨院的时候,卫庄正吩咐天福将他没使完的那点灯油仔细收好。
  萧槿禁不住感慨,兴许她不应该叮嘱卫庄看好财物的,卫庄大约宁可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银子丢了的。
  她正想问问卫庄是不是全部准备妥当了,就听卫庄开始嘱咐她:“每日记得早睡早起,不要熬夜,不要贪吃辛辣上火的食物,让值夜的丫头看着你,不要踢被子……”
  卫庄边想边说,直说了一刻钟。萧槿知他是好意,并没不耐烦,一一点头,末了问:“表哥还有没有要交代的?”
  “有,”卫庄低头看她,“不要跟萧枎玩,离她远一些。”
  萧槿笑道:“我跟她本就不对付的。不过表哥怎忽然想起提她了?”
  卫庄神色略显不自然:“她前几日又来找我借钱,还在来之前刻意打扮了一番。以为自己多大脸。”
  萧槿忍俊不禁:“那表哥有没有被她的美色所迷?”
  卫庄不以为意:“她那算什么美色。”
  萧槿觉得萧枎其实能称得上美人,但卫庄对她不屑一顾,大约说明他眼光还挺高。
  卫庄临上马车前,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等走到马车跟前时,又突然转回头大步走至萧槿身边。
  萧槿问他作甚,他顿了须臾,拍拍她脑袋道:“在家乖乖待着,到时候再来接我。”
  萧槿笑着道好。
  天福却在一旁沉痛道:“少爷这回出远门怎也不带上小的?小的跟在少爷身边好歹有个照应,少爷要不再考虑考虑……”
  卫庄瞥他一眼:“多一个人多一份盘费,多的那份从你工钱里扣?”
  天福立时噎住。
  卫庄再度跟宋氏和卫晏道了别,又看了萧槿一眼,这才回身上了马车。
  宋氏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叹道:“折腾什么,要我说,还是赶紧相个媳妇才是正理,去什么京城。他出个门,我还担着心。”
  萧槿反而觉得,就该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何况卫庄得了府试案首,想要爬上更高的位置,无可厚非。
  一行人正欲回返,就又听到一阵车马喧嚣声传来。
  萧槿还以为是卫庄又折回来了,但转头一看,发现是另一拨人。
  卫庄没走出去多远就发现马车减速靠边了,他掀帘子往外瞧了瞧,发现是一队车马迎面而来,与他们错开后,朝着萧家的方向掠去。
  卫庄探看一回,等那行人的踪迹消失在视线里,才放下帘子。
  他靠在靠背上,琢磨着还是及早回来的好。
  那辆青帷华盖马车停在萧家大门外后,帘子一掀,下来一个丰神俊美的锦袍公子。
  那公子抬头仔细瞧了瞧萧家大门上的匾额,抚掌笑道:“这回没找错地方!”言罢阔步往前,走至萧槿身边时,盯着看了半晌,恍然道,“你是槿妹妹对吧?”
  萧槿望着来人,错愕须臾,跟着倒是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探问道:“你是……迟表哥?”
  “对对对,是我,”陆迟哈哈一笑,“几年不见,槿妹妹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发好看了!哎对了,姑父与姑母如今可在府上?”
  萧槿道:“父亲还在衙门,母亲倒是在家。”
  陆迟点头,转头瞧见宋氏与卫晏,愣了一下。萧槿做了介绍之后,陆迟笑着行了礼,又与萧槿打个招呼,扭头入了大门。
  卫晏问萧槿那位公子是什么来历,怎么之前都没有见过。
  萧槿答道:“那是我母亲的表侄儿,姓陆名迟。陆家也在山东,但据闻前些年迟表哥游学去了,因而三节两寿时没来露过面。”
  卫晏点头,又诧异道:“我怎么觉着他方才说话有些奇怪?什么叫这回没找错地方?”
  萧槿叹气:“可能……他半道上又迷路了。”
  这位陆表哥是出了名的马大哈,赴考不带考引、出了家门就迷路是常干的事。萧槿还听说陆迟前些年求学的时候曾经闹过一个笑话。
  陆迟的父亲陆修当年为陆迟寻了一家书院,陆迟为了往后进学能多些照拂,将书院里的先生们都邀到酒楼吃了顿好的,结果酒足饭饱后,他与诸位先生闲聊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问之下,大惊拍额。
  原来走错书院了。
  萧槿觉得陆迟能摸到她家来,也挺不容易的。
  萧槿按按眉心,她的表哥真是多奇葩。
  她入府后,被季氏差来的丫鬟领着转去正堂正式拜会了陆迟。陆迟直接命小厮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给萧槿的见面礼,季氏本不让萧槿接,但陆迟再三说多年未见合该给一份厚礼云云,季氏推辞不过,只好让萧槿接下。
  等到萧枎、萧杫与萧榆过来见礼,陆迟只是分别给两人封了十两银子。
  陆迟从正堂出来时,悄悄对萧槿道:“槿妹妹可莫要告诉她们我送了你十倍银子的事。”
  萧槿觉得见面礼直接给银子也是绝了,不过一百两银子确实是一份厚礼,她实在受之有愧。
  陆迟瞧见她神色,微笑道:“表妹收着就是。我这人虽然马虎,但亲疏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母亲不日就带着凝姐儿过来了,届时还要劳烦表妹领着她们四处逛逛。”
  他口中的“凝姐儿”指的是他的胞妹陆凝。
  “我原本是想就手儿把凝姐儿捎来的,但母亲死活不肯,”陆迟叹气摊手,“你说,我就算再不靠谱,能把自己亲妹子丢了么?”
  萧槿心道,那可说不好。
  陆迟问起卫庄何在,听萧槿说刚刚离开,扼腕不已:“我听闻他是今年东昌府府试的案首,路上就想着要跟他切磋一二了,不曾想这般不巧。不过,等他从京城回来,兴许我还在此盘桓。”
  他此番前来,是想来聊城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书院的,他想换个地方进学。而他母亲带着妹妹过来,则是想试探一下萧家是否有跟陆家做亲的意思。
  不过,他母亲再三交代不让他提前透出来,怕他把事情搞砸。
  萧枎拆开陆迟给的封筒一看,发现是十两银子,惊喜不已,连道手里又有银子了。萧杫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没准儿那位陆表哥给八妹的更多。”
  萧枎瞪眼:“你就不能不呛我?!”又叹气道,“八妹的表哥好像都挺有钱的。不过这位陆表哥可比卫庄大方多了。”
  “那跟你有何干系,”萧杫曼声道,“等那陆姑娘来了,你多攀攀交,说不得她能借你些银子周转。”
  萧枎撇嘴,又道:“也不知那陆姑娘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京师。卫启沨的马车停在荣国公府门口后,早有一众仆役上来恭敬相迎。
  傅氏领着乌压压一群丫头仆妇在二门等候多时,远远瞧见儿子,紧走几步上前,连连存候寒暖。
  卫启沨一一答了,又关切傅氏一番,末了终于问道:“母亲可知四弟见今如何了?”
  ☆、第二十三章
  傅氏叹息道:“四哥儿那事……罢了,回屋再说。”
  傅氏与卫启沨一道入了花厅坐下后,挥退一众家下人,喝了口玫瑰卤茶,才缓缓道:“哥儿出去的这些时日,你大伯父神神道道的,不晓得在筹谋什么,前些日子竟然让你四弟离京游学去了,这眼看着就要秋闱了,不好好温书,乱跑个什么劲,也不知他们父子怎么想的。”
  卫启沨蹙眉道:“四弟去哪儿了?”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傅氏轻嗤一声,“你大伯父一直不让卫启濯去考秋闱,我原以为今年该让他下场了,谁想到眼看着日子要到了,竟然离京了。”
  “大伯父迟迟不让四弟下场,说不得是想让他多磨练磨练,等火候到了,一举拿下□□。左右四弟如今年纪尚小,也不急。等中了□□,他就扬名天下了。”
  傅氏不以为意道:“他卫启濯要是有那本事,早就拿了顺天府解元了,还拖着作甚。我看他就是怕考不上落了脸面,这才一直不去赴考的。”
  “母亲,不要小觑四弟,”卫启沨面色微沉,“我总觉四弟不寻常。”
  傅氏笑道:“你那么把他当回事?你有那工夫,不如去留心一下你大哥。”
  “论心机手段,我看四弟比大哥强上百倍不止。”
  “那你倒说说他为何要藏锋?”
  卫启沨呷了口清茶,思量着道:“兴许是为了规避麻烦。”
  傅氏轻笑道:“要真如你所说倒也好,我们就看着他们大房兄弟相争,都栽了才好。”说着话又看向儿子,“别净说大房那起子人,咱们来说道说道你的亲事吧。”
  “母亲看好人家了?”
  “这种事自然是要精挑细选的,”傅氏轻叹道,“我琢磨着等你明年中了状元,就仔细挑着给你定一门。”
  傅氏端详着卫启沨,笑道:“我儿这般家世样貌,放眼京师,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满京的贵女都随你挑。你放心,母亲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傅氏见卫启沨有些心不在焉,眉毛一挑:“你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小户女吧?我可告诉你,你的媳妇可是咱们二房的长媳,门第品貌样样都要出挑!让那些上得不台面的进我家门,想都别想!”
  卫启沨敛眸,须臾,道:“儿子知道,母亲莫要多想。只是儿子还不想太早成婚,这事等回头慢慢计议吧。”
  从傅氏那里出来,卫启沨转身就找了他大伯父卫承勉,寒暄一番后,便一脸关切地问起了卫启濯的去向。
  卫承勉打量侄儿几眼,笑道:“四哥儿说不是多大的事儿,走前交代不让我透出去,说时候到了就回了。”
  卫启沨眸光暗转,又道:“可目下秋闱将至,四弟今年可预备赴考?”
  “约莫是不下场了。”
  卫启沨待要再问,卫承勉笑称还有事情要处置,让他先回。
  卫启沨也瞧出了卫承勉的古怪,但卫承勉不肯说,他也不好揪着不放。
  等送走了卫启沨,卫承勉的面色便阴沉下来。
  卫启沨根本没安好心。
  他摊上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好好的儿子突然变成那样,治也治不了,说也说不得,唯恐事情兜不住之后,他不能再像这般留着儿子,也唯恐流出什么谣言。他一个不信鬼神的人都跑去偷偷找和尚道士给瞧了,但仍旧无济于事。
  卫承勉颓然地坐到圈椅里。即使事情两月以来都毫无进展,他也不想放弃这个儿子,总觉得他有朝一日还能苏醒过来。但这种状况也不知要延续到何时。
  他每日心中怆然压抑,却都不能表露出来。
  卫承勉长叹一声,他马上就要到湖广办差了,听闻那边有一种招魂的巫术,说不得他还能顺道去探访一下。
  三日后,卫庄抵京。
  他入京后便直奔他父亲常去的茶楼——这个时辰,他父亲通常在那里喝茶。但他赶去后一直等到暝色四合也没瞧见他父亲的人影。
  翌日,他又赶往荣国公府。
  他担心遇见卫启沨会节外生枝,因而没有亲自出面,只是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胡同外面,把早已备好的一封信交给车夫,让车夫递给门童,嘱咐门童亲送与卫承勉。
  门童听闻是来找国公爷的,连连摇头道:“国公爷昨日出门办差去了,不知何时能回。”
  卫庄听车夫转达后便是一愣,让车夫询问卫承勉的具体去处以及四少爷如今何在。少顷,车夫回话道:“门童只知国公爷是领了皇命出了远门,并不知具体何往。”
  卫庄心道怪不得昨日没瞧见父亲,又问道:“那四少爷呢?”
  “四少爷离京游学去了。”
  卫庄闻言一顿,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道:“离京多久?”
  车夫想了想,道:“说是离京两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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