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是大蟒从喉中沉沉地发出一声,他的声音是饱含尖锐的,桀桀狂笑,“钟殷,我死以前拉上你一个也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宋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那只大蟒完全放弃了再缠绕钟殷的力度,而是趁着这一下松懈,钟殷口腔中咬力为此一松之际,它将头颅抽出,然后用力偏过头,在他的脖颈上重重地咬下去。
  蟒类杀敌,总是习惯性凭借缠绕敌人身躯,将其绞死以达成目的,它这个动作完全超出了钟殷的预测。
  ——它的血盆大口中几乎没有像是普通毒蛇般可用的毒牙,只有一口尚算可用的蟒牙,用以吞噬食物,这一口牙对普通人类来说是威胁,但同为妖物,这一咬下去并不会让他受什么伤。
  但钟殷没想到,他在疏忽大意之下,脖颈的皮毛被这一口狠狠撕碎,血肉横飞,有汹涌的血横空冒出,几乎成了一道血剑,宋渺鼻间满是血腥味,她心脏剧跳,什么都顾不住,上前几步趔趄,抓起不远处的一个花盆,直接砸在了那条乌黑的大蟒身上。
  嘭的一声。
  这一下帮了大忙。大蟒的身子僵住了一瞬,钟殷在剧痛之下依靠本能径自以利爪凭空刺下——
  大蟒的头颅被利爪刺穿,乳白色与红色的脑浆齐齐涌出来,宋渺面前尽是一片脏污,她却什么也顾不了,眼前蒙了泪,趔趄地爬到他面前,钟殷狼狈不堪地重重倒地,他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两下,这时候才看到她,毛茸茸的尾巴也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摆动了两下。
  鲜血一个劲地从他的脖子流出来,他淡红色的眼珠子慢慢变回琥珀色,然后身形又从硕大无比变为了他在她家时候的大小,肉呼呼的狗爪子,毛茸茸的大尾巴,尖尖的漂亮耳朵……
  他躺在血污之中,身边是已经凉了的大蟒。
  宋渺鼻耳的血因大蟒的死亡已经慢慢止住了,她看着那血汹涌出来,脱了外套用力压住他的脖颈动脉,但是动物的动脉她根本掌握不住是哪里,最后只能带着哭腔喊他快点变回来,她要给他止血。
  钟殷没有变回人形,他没有任何力气再做多余的动作,只能疲惫而艰难地说:“……让你走,怎么又跑上来了?”
  几乎是气音了,她手在发抖,压着他脖颈的大动脉,因为恐惧唇色发青,浑身都泛起了凉意,她低下头,一手轻轻摩挲他的耳朵,他耳朵上的毛都因为血而结块了。她实在忍不住,眼泪扑扑地掉下来,哽咽地喊他的名字。
  可到最后,他也只是发出了一道小小声的:
  “……汪。”
  如破晓天光般,明亮、好听的犬吠。
  闭眼以后,她再也听不着了。
  第169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完)
  脑袋是嗡嗡的疼,鼻耳落下的血渍在衣襟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铁锈色, 天光依旧明亮, 楼顶的血迹蔓延到身上, 宋渺浑身都是污物,血、脑浆、泥土, 还有零落在地的花瓣。
  一片凄惨。
  她慢慢低下头, 用力咬紧牙关,摁着钟殷的脖颈,血还在流,只是慢慢有止了的迹象, 她不敢松手,丝毫不敢, 因为心里知道这血止缓伴随着身体的冰凉,她的浑身都随之发寒。心脏剧痛, 泪肆意横流。
  宋渺哽咽着,近乎绝望地想,怎么还没有救援人员来救他, 来救他们啊?
  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她呜咽着, 喉间哽塞,责备自己的无能为力,又将头靠在他的腹部, 努力去听心跳。
  是不是周围噪声太大?
  为什么她听不见了?
  肺腑中像是被塞了块巨大的、苦涩的石头, 她整颗心往下沉, 沉到黑暗里去,再难脱身,宋渺终于止不住发抖起来,她一瞬间茫茫然想了许多,可是脑袋里又像是空了一样,什么都想不到了。
  ——呲。
  一道奇怪的声响,她含着泪,用力抵着身下那头犬的伤口处,眼神迷蒙地看去,就看到楼顶上凭空出现了一只趔趔趄趄奔过来的……金钱豹。
  他一边飞驰奔过来,一边脚上打滑,好像是被地上的血迹弄得脚爪子湿漉漉,一点也不灵活的样子。
  金钱豹的身形十分英俊,流畅的肌肉曲线,漂亮发光的金色皮毛上点缀着铜钱大小的黑斑,他的眼睛乌黑如点漆,有着猫科动物骄矜傲气的美好样子。
  然后,他呲溜一下——
  打滑了。
  咕噜咕噜地差点刹不住车,一整只豹子直接滚到她身前两米处,跌了个惨兮兮。
  “……”
  他的出场实在太让人措手不及,宋渺满眼的泪水哗啦啦掉下来,又是哽咽又是无措地搂紧了怀中的钟殷,生怕他对他不利,然而下一秒那只出场十分不好看的金钱豹就踉踉跄跄地起来,从嘴巴里吐出来一小个药水瓶,喘着粗气说:“快,喂他吃下去!”
  看出宋渺震惊的神情,他竖起耳朵,粗声粗气:“我是他同事,就那个豹子!小豹子小豹子!”但目前这个非常大的豹子体型,一点也不是小豹子样。
  宋渺一下子明白了,她手忙脚乱地拆了那个药水瓶,紫色的药水,和她当初喝下的蓝色药水有的一拼,还没倒进钟殷的口中就能嗅到一股子的葡萄味。
  “啊呀卧槽,大狗子咋变这么惨了?”他瞧她嘴一撇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忙摇头晃脑,“他不会死的,他命硬的很呢。”
  姜叶梓满心都是无奈,他看着面前的女警察用力将药水倒进钟殷的嘴里,然后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望了望天色,太阳高照,阳光晒得他脑壳有点疼,这遍地倒人胃口的鲜血味也让他难受得紧。
  他匆忙地用嘴扯下脖子上挂着的通讯器,通知了特妖处的同事来收拾这里的残局,然后在宋渺一点也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把浴血的大狗子含在嘴里叼着,然后含糊地让她爬上来,“带你们走。”
  话说到这里,他还很是粗鲁地用尾巴卷了一下宋渺的腰,直接把她给薅到背上去,紧接着,如同一道闪电般,瞬间消失在了这栋楼楼顶。
  “……呜呜。”
  钟殷疲惫地蜷缩在医院病床上,迷迷瞪瞪间还小小声地汪呜,好可怜地呜呜呜出声,像是在做噩梦,凌风给他打了一针药剂,嫌弃地把沾了满身血的姜叶梓推到一边去,“赶紧去我办公室找一件衣服去冲个澡,你晓得你现在浑身毛都是血不?”
  姜叶梓已经变为普通金钱豹大小,他机敏地瞧了眼坐在病床边上已经暂时恢复镇定,攥着拳头满脸苍白的宋渺,懒洋洋地伸了个腰,说:“我知道了。”
  “对了,白羽警官,你别太紧张,”他舔了下爪子,炯炯有神的眼里有点宽慰的意思,“钟殷他每回任务都是这样,不会出事的。”
  凌风看出宋渺全身心都在病床上那只神志不清的狗身上,他手指抵了下唇,附和道:“不用太过担心,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
  姜叶梓踩着猫步,晃着尾巴尖慢吞吞地走出病房,他一身毛油光发亮,虽然沾了血迹,但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猫样,若是放在今日以前,宋渺怕是会忍不住上手摸好几把,可是现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狼狈不堪的钟殷身上。
  谁的原形更好看,谁的尾巴耳朵最好摸,都已经不是她所能关注的了。
  宋渺趴在床边,看着拥有银灰色毛发,如星河散落人间般英俊好看的大狗,他脖颈上的伤口,在吞服下那一瓶药水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但看上去仅有粉红色的新生肉,被大蟒一口咬下的创口,大片大片的毛毛都不见了。
  她看着看着,手指摸上他正发出小声呜咽的身子,轻声地哄他,像是哄着一个委委屈屈的孩子,他在病床上,也依旧是趋向热源,趋向自己依赖的一方,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凉凉的鼻子蹭着她的掌心,呜呜地喘气,若不是她知道他是在昏迷中,只怕谁都会以为他在哭。
  凌风临出病房门前,探头看了下他,语气有点无奈地说,“他又在难过呢,真是个小可怜蛋。”
  ——难过什么?
  宋渺眼中明显透出这个意味来,她将手掌轻轻拢在他的脑袋顶,摸他软塌塌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就觉得难受极了。
  “从小自己长大估计受了不少委屈,他一旦受伤重陷入昏迷了就容易这样抽抽着哭。”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说着说着又露出无奈的笑,“……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很凶狠吓人的狗。”
  关门以前,凌风又说,“我待会送点饭进来,你记得吃,别太担心他,他命硬着呢。”
  “咱们特妖处里所有人都死了,他都不容易死——远古血脉的后代,总有点厉害之处。”
  凌风强调了很多遍,宋渺这才松下口气,她低头看着那只还在不自觉呜咽着的,喘息着,像是小时候被谁狠狠欺负过,又没人肯帮他,所以只能悄悄呜呜哭的大狗子,慢慢地将唇靠在他的耳朵边,听着他的声音,摸着他的脑袋,低声说:“你快点醒过来吧……”
  心下一松后,疲惫又尽数卷来,她眼皮钝钝,像是有万千重的铁块拉扯,鼻间是并不好闻的血腥味,她却一点也不在意了,趴在床边,一手握着他的一只耳朵,一手抓着他的毛爪子,沉沉地睡下去。
  ……
  “钟殷情况怎么样?”老胡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后,他焦灼地问凌风。
  凌风单手指了指病房,又嘘了声,端正斯文的眉眼间有几分戏谑,“有人看护他呢,情况没那么糟糕。”
  “谁啊?”老胡一边说一边想去开门,却被姜叶梓拽回来,他穿了凌风的衣服,很是慵懒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钟殷一块出任务的同事,就上回他救下的那个警官,你先别进去,两个都累得睡着了。”
  老胡缓了口气,又看向凌风,“这次怎么会这么严重?负责处理现场的同事说钟殷脖子上肉都给黑束咬了一大块下来,血流了满地……”
  “大概是他没注意吧,”凌风笑了下,“你也别太担心,他可和我们不太一样,远古血脉的后代,命硬着。”
  老胡也知道钟殷命硬着,但是该心疼还是得心疼一把,毕竟是十六七岁就在手上看着长成这个样的孩子,他揉着额头,叹着气,“下回得让他注意点了,这么拼命还要不要命了?”
  “等老了一身病痛,看他还敢不敢这样玩。”嘴上恶狠狠骂着,老胡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姜叶梓却晃着腿,哼哧笑了声,“他接下来可不敢再这么玩了。”
  “?”老胡不解。
  凌风抬了下眼镜架,露出一口白牙,也微微笑了下,“他也会怕的。”
  ……至少,会怕某个女警官掉眼泪。
  是了,丝毫不出凌风意料,钟殷醒来的时候,就被宋渺脸上还残留的泪痕给吓了一跳。
  他的爪子一只在她手掌里,掌心毛毛热乎乎的,来自她的体温,暖得他眼睛里充盈了细碎的光,一只耳朵也被她牢牢攥着,手劲不轻不重,恰好拢住,又不会轻易挣脱的力度,他的身体已经在凌风的药剂中修复到很好的状态,因此醒来后稍稍挣动一下,就把宋渺给弄醒了。
  然后宋渺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爪子耳朵,感受着他艰难地想要起来,却因为她不按寻常套路来,被吧嗒吧嗒掉的眼泪吓得尾巴炸毛的可怜样,心中有几分轻松,又有几分哽塞。
  “……白、白羽?”
  他小心翼翼地蹭了她的掌心一下,犬眸中圆圆亮亮的一轮,像是星星一样,他怕极了她掉眼泪,下意识地舔了下她湿漉漉的脸颊。
  是超级咸的,他舔了一口,就觉得耳朵在打战,他颤巍巍地,坚强地给她舔干净了。
  “你别哭了……”
  钟殷暂时也不敢变回人形,实在是没衣服,变回去就成了耍流氓,他只能勉勉强强地直起身子,把耳朵和爪子的所有权交给她,晃着尾巴低声让她不要再哭了。
  他看上去很乖,歪着脑袋,超级可爱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瞳,沾染了血迹的毛发,虽然脏兮兮的,但宋渺没有嫌弃,她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哽咽声慢慢从他的毛发中传出来。
  “你吓到我了——”如果是人形的钟殷,宋渺情绪起伏还不会这样大,她还会顾及点男女之间的分寸,但是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她尤其喜欢的大狗狗,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说完那句话后,便安静而沉默地开始掉泪。
  她满脸潮湿,蹭在他厚实的毛发里,钟殷被她这么一哭,弄得自己腿都在发颤,汪呜汪呜地说:“我真的没事,你别哭,别哭了……”
  他要怎么才能让她不掉眼泪?
  钟殷低头看了下床单,他用尾巴把被子压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飞快地变化成人形,伸手抱住她,然后轻轻地拍她的背脊,低声道,“你看我真的没有事。”
  可是脖子上那一块新长出来的粉肉,和他本来偏白的肤色一点也不像,宋渺抬头看了一眼,又觉得心酸极了。钟殷看到她面上的泪痕,拿手指给她擦,然后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又抓住她的手,让她摸他的毛茸茸耳朵。
  “给你摸,不要哭了。”
  她摩挲他的耳朵,一点一点停住了呜咽。
  钟殷松了口气,他后腰的尾巴窜出来狠狠地摇了摇,他说:“我真的没事的,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习惯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耳朵突然被揪了一下。
  他汪呜地一声瞪大眼睛,然后就看着面前眼睛微红的女警官,突然之间露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习惯了吗?”
  尾巴也不敢摇了。
  钟殷有点胆战心惊,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漫起来一股甜味,他的耳朵被她摸得很舒服,像是他们亲近的距离一样,温暖舒适。
  他偏了偏头,超级超级小声地说。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习惯了。”
  就像是他再也无法适应没有人揉他耳朵,摸他尾巴的日子。
  宋渺这才微微地抿出一点点笑意来,她张口想说什么,下一秒便被他的话打断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勇气,钟殷轻轻汪呜了一声,似乎有点害羞,又很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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