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行吧。”柳爻卿爬起来。
  哲子哥赶忙拿了厚厚的披风把柳爻卿裹起来,没让他下地,直接抱着出门。
  澡堂离得不远,走几步路就是。
  里头水汽蒸腾,大锅里有烧开的热水,还有装好的一桶桶热水。柳爻卿拿了个帕子把自个儿裹起来,找话题道,“哲子哥,娘他们都预备好没?”
  哲子哥十分坦然的脱掉衣服放到木箱中,闻言道,“成亲的衣服还在做,银两首饰我编了册子,成亲那天给你。聘礼还没到,三叔去接了,年后应该能回来。”
  “聘礼是谁准备?”柳爻卿好奇地问。
  “是……我家人。”哲子哥有瞬间的迟疑,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柳爻卿,见他已经飞快的钻到水里,只露出脑袋,明显害羞不想再问,他也就没有继续说。
  柳爻卿眯起眼睛,水汽朦胧地看着哲子哥走近。
  终于快要过年了,大年一过就成亲。
  看着哲子哥靠近,柳爻卿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聘礼好好准备,要是我不满意,就不嫁给你!”
  “肯定好好准备。”哲子哥认真道,“会让卿哥儿满意的。现在卿哥儿想要什么,我去找来。”
  “……暂时没有想要的,帮我搓背。”柳爻卿扭脸,看石头墙。
  俩人一起洗了澡,香喷喷的裹着衣服回到炕上。
  柳爻卿在被窝里掰着手指头算,“过了年初五是好日子,咱们俩成亲。家中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还有……天过年。哲子哥……要不……”
  在心里憋了一会儿 ,柳爻卿还是有点犹豫,但与其到那天再来,不如提前,省得到时候闹笑话。据说刚成亲的小哥儿,若是遇上不好的汉子,得好几天下不了炕。
  “不了,东西还没准备好。”哲子哥听出柳爻卿的言外之意,他自然也是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犹豫好久才提出来的,结果被拒绝了。
  柳爻卿恼羞,“那就等成亲!”
  “好。”哲子哥点头。
  睡了一觉早晨起来,瞧见哲子哥穿戴整齐的坐在屋里摆弄玉米皮,柳爻卿也忘了昨晚上的事儿,俩人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那种小事确实没必要放在心上。
  “翠姐儿跟赖跛子在外面,要支取银钱。”哲子哥站起来帮柳爻卿拿衣服。
  “叫他们进来。”柳爻卿打了个哈欠,找出账本看了看。
  今年赖跛子还算勤快,野山莓照料的不错,挣的银钱不少。
  赖跛子和翠姐儿一块儿进来 ,翠姐儿挺着大肚子,快生了,进来后也没坐下,靠着墙站着。赖跛子笑着上前,“卿哥儿。”
  “今年干得不错,明年继续努力。”柳爻卿利落的算好账,让哲子哥拿银钱。
  “哎,好好好。”赖跛子笑着点头。
  翠姐儿欲言又止,见柳爻卿没主动打理她,忍不住道:“卿哥儿,这个银钱能不能给我拿着,我这就要生了,到时候万一跟宁哥儿似的,没得银钱,我自个儿也养活不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养似的。甭管是哥儿还是汉子、闺女,我都养,好好养。”赖跛子有些忐忑得看着柳爻卿。
  “你们回去吧。”柳爻卿根本懒得掰扯。
  前些日子翠姐儿找人传话,说自己活不下去了。张大山和柳金梅拿出从牙缝省出来的银钱给了翠姐儿。赖跛子对她不差,从来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就是不给她银钱,翠姐儿此时脸色红润,哪有半点受了委屈的样子。
  打发走翠姐儿 ,柳爻卿去卤味花生作坊。
  烤好的花生清脆可口,越嚼越香还不腻,柳爻卿抓了把放在口袋中,“大家辛苦了,加把劲干,我给你们多记工钱。”
  书生们还都没打算走,都在为学堂的事儿奔波,贴身小厮啥的用不上,全都赶过来挣银钱,眼瞅着快要年底,这些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第108章
  书生们闹的事情大,因为这有功,大功。
  官员当然也听说了,他们中有很多都是读书人出仕,只是进了官场便不再是纯粹的读书人,此时他们想插一手捞功,跟读书人倒是不一样。
  朝中大臣是官,自然不会帮读书人说话,便斟酌着写了折子呈给皇帝。
  皇帝默默看完,道:“学问的事交由做学问的人吧。”
  一锤定音。
  那个人也不用朝中选出来再派过去,做学问的人大都清高,还都有怪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甩。朝廷要是想请德高望重专门做学问的人去主持这个事儿,怕是也不容易,毕竟虽有教化之功,却又有功利之心。
  但朝中几位重臣都知道,此时上谷村就有个人选正合适,何硕。
  圣旨来了,传旨太监还是熟人。
  宣读圣旨的时候只有何硕和兴哥在,传旨太监特地传了皇帝口语,说是不许惊动他人。
  传旨太监来的时候,柳爻卿正趴在炕上哼哼,昨天他叫哲子哥帮忙把矮床搬出来晒太阳,结果有只蜜蜂飞过来,觉得他露出来的胳膊白的跟花瓣似的,便想采蜜,结果采了好一会儿蜜没采到,便恼羞成怒扎了他一下。
  当时柳爻卿的胳膊便肿了起来,哲子哥专门去村里沈大夫那里买了草药,给柳爻卿敷上。
  过了一晚上,胳膊肿的更厉害,碰一碰就有点疼,本来胳膊就白,此时看着就跟透明似的,哲子哥心疼的不行,今天就没打算叫他出门,在炕上好好歇息。
  “人家既然来了,我得见见。”柳爻卿催促哲子哥,“快去请,拿巴掌大的罐子,野山莓和桃儿酿都要,爆米花、卤味花生啥的都放一些,那个新做的礼盒装满。”
  礼盒跟以往装东西的木盒不一样,这回做的精致,还有秦柳农庄的字样雕刻,里头有好几个方格,用来送东西。
  过年之前,柳爻卿准备用这个送礼,此时先用上了。
  大太监是皇帝心腹,许多不为外人道的事都知道,此时被哲子哥请来,丝毫没有轻视柳爻卿的衣服,反而非常和善的笑着。
  把礼盒给了,大太监没拒绝,说了几句话便把人送走了。
  外面,哲子哥亲自送人。
  大太监想要行礼,被哲子哥抬手止住,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屋里,柳爻卿拉了下被褥盖在身上,掰着手指头琢磨道,“还得新盖一个大棚,冬天冷,没有大棚种不起青菜,今年先紧着咱们吃,剩下的再卖。草莓也要种下了,冬天就靠这个和西红柿。今年冬天格外冷,都要提早准备。”
  人多力量大,这些活都干得很快,柳爻卿胳膊总算消肿,那块地方的皮肤发皱,要蜕掉才算完全好。
  “该准备年货了。”柳爻卿笑道,“兴哥老师在咱们山上过年,管吃管住,回头拿一个礼盒送过去。其他人不管吃住,但也得照顾着,毕竟咱们拿了人家的银钱。”
  “恩,我都安排好了。”哲子哥道,“学堂那边有专门给学生住的屋舍,他们搬过去住了几天,倒是用不着给银钱,但受不了又搬回来了。”
  学堂建的学生屋舍是大通铺,只有极少的单间,里头摆的木床,也是铺了木地板,但是没烧炕也没有火墙,白天还好说,晚上实在是冷得厉害 ,而且吃食是请了村里的妇人做,食材每天采买,银钱也花了不少,但口味却比不上山上。
  书生们待了没两天就又搬了回来,还是花银钱住在山上,吃饭堂,还能去澡堂洗个热气腾腾的澡比较好。
  大家都商量好了,年前暂时不招收学生,先生暂时由书生们自个儿担任,要教的就是上谷村的农户们,无论老少无论性别,有教无类。
  圣旨传来,此时由何硕主导,他没有拒绝,只不过还是教给这群书生折腾。
  正巧今儿个试讲,柳爻卿和哲子哥都来了。
  当初意见是他提起的,尽管不真正的参与这件事,书生们却很在意柳爻卿的意见,特地叫他来听听。
  屋舍很大,里头一排排的坐满了人,柳爻卿和哲子哥找到最后的位置坐了,靠近敞开的后门,此时阳光正好,倒是不冷。
  村里来的人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基本每家每户都有人来,有的是机灵的哥儿 ,有的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有老头儿,几个妇人坐在一块儿,都新奇又敬畏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梁松子。
  “咳,教你们识字不是为了科举,而是为了不受骗,不文盲,不愚昧。第一不受骗,大家不识字,叫人写信,写的什么自己也不认识,万一救命的信给毁了,上哪说理去?第二不文盲 ,便是能认识咱们常用的字,不至于睁眼瞎;第三不愚昧,识字能明智明事理,见识到更多的为人处世的规矩,不至于犯傻。”
  “大家肯定都知道山上煎饼作坊的小汉子、小哥儿们,他们都不是正经的读书人,让他们写诗做文章定是不行,但识字会算账,说话做事都有条理。”
  “你们要明白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不是为了新鲜,也不是因为什么人过来,而是为了自己!谁不想过上好日子,谁不想明明白白的活着,我不敢说识字念书就比得上正经科举的读书人,但至少比以前的自己强!”
  “过日子不是跟别人比,而是跟自己以前比,是不是更好了,是不是越过越差,是不是上年还能吃得上瘦肉,今年却连猪板油都不舍的用。”
  “别人家还在为了一个鸡蛋争吵,为了在地里谁干活多谁干活少而打打骂骂,有的人家却齐头并进,干完地里的活开始琢磨怎么赚银钱,怎么过上好日子,哪有那么多的功夫想别的。”
  梁松子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见着下面的人逐渐变得认真,他便在木板上写了几个常用且简单的字,叫大家用心记下。
  一堂课结束,柳爻卿和哲子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听大家都在说什么。
  “水哥现在可了不得,他爹要给他说亲,水哥不愿意,说是自己现在没心思找小哥儿,要先过上好日子。”
  “条哥的妹妹柳一枝知道吧?现在也在煎饼作坊,前些日子我起得早遇到了,她家拾掇粮食,小丫头噼里啪啦算了账,还记了下来,比他哥都强,往后谁娶了她可享福了。”
  “咱们年级大了,算账怕是不利索,识字却能识几个,往后也能自己看信。”
  读书历来是不容易的。
  小儿三岁、五岁、七岁开蒙,便跟着教书先生,无论冬夏都要苦读,但又有几个能真正的成为童生,再考上秀才,成为秀才老爷?
  整个村子里,能有一位秀才老爷便是烧了高香的,其余的蒙童大多是念书年纪大了,不再念,家中却也因为交束脩被掏空。
  读书和识字不一样,可却也想通。
  村里人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但煎饼作坊的孩子们的变化他们看在眼里,只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像他们那样。
  年纪大了,为时未晚。
  “束脩倒也容易,便让大家共同维护学堂环境,给些吃食变成,到时候送去学堂的饭堂统一分配。”柳爻卿道,“当然,若是有人家主动给银子,咱们也收下,只不过要记明账。”
  明账就是大家都能看到。
  读书人得了教化之功,便要舍弃金钱,否则教化之功染了铜臭,怕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梁松子搓了搓掌心的汗道:“我等早商量过,银钱是一文不要的,往后还要继续投钱,在别的地方建同样的学堂。当初卿哥儿说建学堂我还以为是给孩子们的,却没想到如此、如此……”
  别看上课时辰不久,梁松子却提前五天就写好了教案,找柳爻卿商量过好几次 ,修改好几次,最终成稿才是今天这样,梁松子连续几天没睡觉,把教案背得滚瓜烂熟,饶是如此讲的时候还是紧张的手心冒汗。
  这跟单纯的讲学问不一样,大家也听不懂,只是讲几个最简单的字,却有返璞归真之效。
  这不是亵渎学问,相反的,有种没有白活一生的感动。
  念了这么多年书,为社稷,为百姓,为苍生做些什么,读书人天天挂在嘴边,除了悲秋伤月悲欢离合,便是悲天悯人,此时终于是做了些什么,做了看似不起眼却让人恨不得流泪的事。
  这是柳爻卿给指的路,他却不居功。
  梁松子对着柳爻卿深深作揖,柳爻卿却轻巧的躲到哲子哥身后,让哲子哥受了这一礼。
  他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干事的还是梁松子这些人,当不得这样的大礼,但哲子哥却可以,他学问在身,更有那般尊贵的身份,实在是担得起。
  只是哲子哥的身份没挑明,柳爻卿也乐得装糊涂,等梁松子直起腰便走上前笑道:“可喜可贺,学堂这边非常顺利,不过你要是回山上吃饭,可得给银钱啊。这几天都没在山上干活,住宿的银钱可是够了?不够的话,我可是要撵人的。”
  刚刚还感动不已,甚至流了泪的梁松子顿时表情僵硬,他确实快没银钱了,山上的饭堂银钱、住宿的银钱并不是很贵,但自身盘缠也少啊。
  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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