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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只得转向周边的侍女,冷下脸来斥道:“还不快扶姑娘进去,她才病着,竟就任她赤脚站在地上!”
  赵权本想再说几句,却想到长亭的脾气,最是不喜他这般迁怒下人,想着两人近日关系难得缓和了些,她也肯好好跟他说话,不再闹着要走,自然不想因这些小事和她再生嫌隙,一时只冷着个脸不说话。
  侍女们忙上前去扶长亭,长亭想着自己这样自是不雅,也不想连累侍女再被赵权罚,便回屋换洗一番,收拾停当后方又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却见赵权意态悠闲地坐在石凳上,一边品茗一边自与自地对弈,东北角上那垄地上,竟有两个婆子似的人在帮着收拾。
  长亭忙提了裙角过去,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别做了。”那两个婆子本是下面园子里的粗使下人,等闲也近不得贵人的院子,更别提到赵权的主院来,今日也是赵权令张勉匆忙间找来帮长亭理地的。
  如今听了长亭的话,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一个胆大的婆子只悄悄觑了一眼坐在前方的晋王殿下,并不敢言语,手上动作虽是放缓却也不敢真的停下来。
  长亭见两人模样,知道赵权对府中之人积威甚重,他亲自下的令,旁人哪敢违拗,不禁回头看向赵权。
  赵权慢条斯理地捻了粒黑子在指间,这才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长亭,见长亭似是有些微恼的模样,颔首示意了一下张勉,张勉便带着那两个婆子先下去了。
  长亭见人走了,嘴边不禁漾起一点笑意,也不理赵权,转身舀了半瓢水,往方才刚覆上土的坑里浇水。
  长亭正浇得认真,身旁却传来赵权低笑的声音:“外面那么大的园子,哪里种不得,你偏要在本王的院子里折腾,这可像什么话?”
  长亭暗暗撇了撇嘴,也不回头,似是故意道:“王爷不是说这个院子给我住了?那我种点菜也不可吗?”
  赵权听她语气似有忿忿之意,心下却稍微安定,他只怕她在这里活成一道死水,不禁负手好奇道:“那你总要跟本王说说,这都是种的什么?”
  长亭不欲他坏了自己的好心情,随手放了瓢,却蹲下身,面有得色道:“总是你不知道的……”说罢望了望天,惋惜道:“可惜已是春末了,也不知这青瓜苗能不能发出来……”
  说完却想到了山上小屋后面那片菜园子,嘴中不禁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师父师叔回山没有,智源那个老和尚有没有好好帮我料理菜园,如今天气渐渐暖了,那几只鸡也该开始下蛋了,智源有没有捡了蛋自己偷吃……”
  去年暮秋她离开时哪里想到会离开这么久,如今已是春末,自是赶不及回去下种,若是师父师叔回去,夏日里怕是吃不上新鲜瓜果了。
  想到这里不禁心下黯然,赵权却侧耳将她小声嘀咕的东西听了个清,再观她神色,似有思家之意,心下不禁有些歉意,看了看脚下摆着几杆新鲜的细竹竿,只引着她问道:“这竹竿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长亭向来不是个爱思虑的人,被他一问,不禁睨了他一眼,还是回道:“等这些苗发出来,我再用竹竿撘个蓬,让它们顺着杆子爬,夏秋好挂果。”
  赵权面上不显,只含笑看着那几垄地,心中却有些温柔的想头,春日里他看她播下种子,夏秋他再陪她看枝上挂果。
  忽然想到,她这便是不走了罢,她若真能安下心留在他身边……
  赵权暗叹口气,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种种,若真能得一个善果,莫说陪她看春华秋实,这大好河山,万里锦绣,天家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他不愿陪她?
  长亭哪里想到赵权此刻心中早已百转千回,起身看向他,见他面上似有风尘,好似比离开时又瘦了些,迟疑了一刻,只道:“你办完差还是去休息一下罢。”
  赵权听得嘴角微松,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很享受现下的安逸,对长亭招手道:“本王难得有把酒话桑麻的机会,今日你便陪本王对弈畅谈如何?”
  长亭对赵权虽有诸多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赵权若是和悦起来,的确风姿高雅,令人如沐春风,况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任长亭如何爽利的性子,如今看来似乎也难以掰扯清楚。
  长亭眸子一转,却道:“奕局如此沉闷,我可没那个耐性,再者说我向来也不擅于此,何必自曝其短,徒惹人笑话。”
  赵权似乎心情甚好,听了长亭推托之言后只是摇头一笑,施施然坐下后,捻起一粒白子,对长亭笑道:“来罢,就当陪本王,本王许你找帮手,如何?”
  赵权想起从前长亭失忆时,便也是如此,从不与他对弈,只爱在他身边瞪着个水亮的眸子望着他,或者伏在他膝上发呆。
  长亭见赵权望向一旁一直躬立不语的薛采薇,明白他所指帮手便是她了,想了想,坐下以手轻点桌面,商量道:“王爷,若是我赢了,那你得答应我让我出府去走走。”
  赵权忽然升起兴致,眉目一扬,笑道:“那若是本王赢了呢?”
  长亭见他面上带笑,本是及浓烈的眉目此刻似是有些调笑,眼角眉梢俱是神采飞扬,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忙移开眼,心中暗暗啐道:“这人还是个王爷呢,怎么这般不自重?”
  第90章
  心中莫名有一股气, 却只好整以暇地回赵权道:“王爷深谙此道,我如何是王爷的对手,王爷赢了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再者说了,本就是王爷要我陪你下棋, 为何还来与我争胜负?”
  赵权听得她滔滔不绝地竟说出了这么一番歪理,不禁哑然失笑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学得这般能言善辩, 也好, 就依你所言,你若赢了本王便许你出府如何?”
  长亭扬眉一笑, 甚为得意, 趁热打铁道:“那王爷可要说话算话!”
  赵权仿佛又见到从前的长亭, 心中一动,却只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说完慢慢收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来。
  长亭得到赵权许诺,不禁笑眯眯地朝一旁的薛采薇招了招手,笑道:“采薇, 你棋力高, 快过来助我!”
  薛采薇见她二人不似从前,自然不会扫兴,近前朝赵权行礼后便坐在了一旁, 赵权收捡好棋子, 只含笑对长亭道:“本王让你执黑子。”
  长亭看他一眼, 拈起一粒黑子想也未想便放了下去, 赵权睨了她一眼, 慢条斯理地拈起一粒白子,似是点评道:“还知道放这里,起子倒也不差。”
  长亭似有得意,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未免也太小看人了,难道我连‘金角银边草肚子’这点入门道理也不懂么?”说完以指点了点石桌,催促道:“第一粒子而已,王爷未免也忒慢了……”
  赵权见她这般耐不住性子,只笑了笑,拂了衣袖,不急不缓地放了下去,长亭早捏了一粒黑子在手上,待赵权方一落子,便已将自己的黑子落了下去。
  赵权想起那件她做了一半便压箱底的衣衫,还有那把拨断琴弦的浮罄古琴,不禁失笑,暗暗想到:她这般性子也不知是如何在寂寂深山里呆了这么些年的。
  赵权并未多言,与长亭你来我往起来,长亭棋力甚弱,少不得拉着薛采薇与她参详,薛采薇见赵权嘴角含笑,似是默许的模样,也不敢扫他兴致,全力与赵权对弈了起来。
  只是几番交手,她便知自己棋力虽不错,却绝非赵权对手,幸而赵权只是想戏耍长亭,几次相逼却总留了余地,薛采薇这才勉力相抗,不致立时落败。
  赵权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长亭皱眉一看,心中大急,赵权这一颗棋子简直要将她逼入绝路,不由得拈起一粒子,皱眉寻睃了片刻,又与薛采薇商量了一下,微抿着嘴唇犹豫了许久,一时想落在这里,方要落下,却听赵权轻轻一笑,抬眼没好气地看去,赵权却悠闲地端起了茶,慢悠悠地吃了一口。
  长亭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来气,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手上却缩了回来,又思虑了半日,忽然看到一地,忍不住喜上心头,侧头凑向薛采薇耳边,小声说了两句,面上却甚为得意,薛采薇掩口一笑,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权亦忍不住朝她看去,长亭却得意地扬了扬眉,轻快地放下一子,立时棋面便有了变化,赵权脸上似乎也有些意外,长亭忍不住笑道:“怎么样,王爷?”
  赵权慢慢放下茶杯,点头赞道:“这招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难得你有这般壮士断腕的决心,本王差点小看了你,只是落子无悔,江姑娘可想清楚了?”
  长亭听他戏谑地叫自己,没好气道:“王爷这般年轻,怎么就跟智源老和尚一样婆婆妈妈的,我既落子,自然不悔!”
  赵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禁不得有些微痒,只目光灼灼看了她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坏笑,拈起一粒棋子,慢慢地便要放下,此时薛采薇似乎知道赵权要落子何处,忙凑近长亭低声说了一句。
  长亭听了自然大急,想也未想便捉住了赵权的手,口中只急道:“且慢!你不能落这里!”
  赵权被长亭抓着手,心中不禁“砰砰”两下,面上却丝毫未显,只故作疑问道:“怎么了?”
  长亭瞪圆了双眼,急道:“你不能放这里,我刚才想错了,我得再想想……”
  赵权怎想到长亭竟真耍赖,这般小女儿的模样他亦是首次见到,不禁逗她道:“江姑娘方才不是说既已落子,自是无悔吗?怎的又反悔了?”
  长亭心中焦躁,哪里顾得上方才之言,气鼓鼓地说道:“王爷故意设了陷阱给我跳,太不公平啦!”再想到这人平日里的为人亦是这般狡诈诡谲,由不得横了赵权一眼,忙捡回了自己方才落下的棋子。
  只是这般更是心焦,似乎处处都是赵权设的陷阱,更不知该落在何处。
  赵权见她咬着个唇,眉头紧皱,脑门上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着急的缘故,甚至还出一丝薄汗,模样煞是可怜可爱,心中不禁一柔,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伸手替长亭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笑道:“怎么下个棋倒出了一脑门的汗。”
  长亭一心落在棋局上,倒也未想及其他,只用手挡开锦帕,急道:“王爷别扰了我思绪……”
  赵权心底尽是满足,若真有那日,与娇妻相伴想来就该如此。
  薛采薇抬眼看向棋局,不期然却被赵权引住目光,只见那人眉眼似是蓄了春风,一片柔情地望着面前的长亭,便是山峦峰岳,清月朗朗也不及形容其风姿万一。
  长亭正举棋不定,正咬牙要放下棋子,却被赵权一下捉住了手,长亭正要抽出来,赵权却只引着她的手将棋子放在了一处,立时局面剧变,黑子活了一片,长亭满眼惊喜,却又瞬间转为了疑问,一脸疑虑地看着赵权。
  赵权却像是做了件极寻常之事,含笑道:“放这里如何?”
  长亭看了看棋局,自然觉得是好的,却觉得莫名,忍不住皱眉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赵权并未答话,捻起一粒白子,轻轻巧巧地放在了一处,竟是自断了后路,长亭这下当然明白赵权的意思,却有些恼道:“王爷这是无事寻我开心么?”
  薛采薇看了看棋局,这局自是黑子赢了,只是这赢得有些窝囊,忍不住也低眉一笑,赵权推开棋盘,长身而起,长亭自然朝他望去,赵权与她注目而视,笑道:“本王不过想让你赢罢了,你竟还不领情,看来,你并不想出府。”
  长亭暗道这人就是这般,什么都要自己掌控,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且暂咽下这口气。
  只道:“王爷何出此言,王爷既是输了,那可不能食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府去走走?”
  赵权又笑了,悠然道:“待本王改日休沐罢!”
  长亭皱眉道:“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赵权想也未想,便已拒道:“不行!”
  长亭早料到如此,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心中仍有些不自在,便转了眼神,也不再说话。
  赵权见她别扭,想了想,便放软了语气,笑道:“如今春末夏初,正是游南山寺的好时节,南山寺种种景致不提,有一项好处你定是喜欢的……”说完便含笑看着长亭,竟是卖起了关子。
  长亭本是个好热闹又万事均好奇的性子,此刻听赵权这般说来,自是被引住了,不由得好奇道:“什么好处?”
  赵权见长亭一双青翠浓密的长眉微微皱起,却越显得美目盈盈,禁不住笑道:“南山寺中的斋菜乃天下一绝,你竟不知?”
  长亭似是被噎了一下,只悻悻道:“我从未听过……”
  赵权喜她这副模样,悠然向往道:“是了,南山寺常侍京中贵族,寻常百姓自是难以得知,听闻那南山寺的庖厨,等闲不会轻易出手,不过他做的斋菜,连宫中的御厨也自叹弗如……”
  长亭疑道:“真有那么好?连御厨也不上?”
  赵权一摊手,笑道:“本王也只是听闻而已,虽去过南山寺,却从未尝过它的素斋。”
  长亭心念一转,暗想如此盛名必要去试一试,亦不枉费她来京城一遭,若回山也好跟师父吹嘘一番,当下笑道:“那王爷何时休沐?”
  赵权见她入彀,不由得笑道:“过两日罢!”
  又奇道:“本王找的那几个名厨不好么?为何老惦记着外间的吃食?”
  长亭不以为然道:“那怎么一样,美食美酒诱人之处还在于寻访的过程,放在手边的还有何趣味……”
  赵权闻听此言,便深深看了她一眼,待长亭转头看向他,他却只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第91章
  一时侍女来禀晚膳摆在何处, 长亭看了一眼赵权,见他面色怡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踌躇了一下, 想到赵权今日刚回府,方才又见他面有倦色, 想来在外几日十分辛苦, 不禁松口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用晚膳罢?”
  长亭落落大方, 赵权如何会推拒, 向那个侍女挥了挥手, 那侍女忙带人摆膳去了。
  赵权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待晚膳摆好之后,还命人取了近日圣上亲赐的宫廷美酒,与长亭共饮。因有薛采薇作陪,二人反倒少了些拘束与尴尬, 一时言笑晏晏, 竟似没有前些日子的龃龉一般。
  长亭与她师父性子相似,是个有酒皆乐的性子,得了这宫廷玉液自是喜不自胜, 赵权虽是个王爷, 却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他自小便博闻强识, 却还肯用功, 因而说得上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虽不入翰林院,自身才学却有十分。
  今日与长亭共饮,二人虽有心病,却各有原因暗暗放下,长亭乘着酒兴,便与二人说起自小外出游历的种种江湖趣事。她随她师父日久,多少也有些不羁与随性,说起江湖趣闻来亦是引人入胜。
  赵权虽未必去过长亭所言之地,却能引经据典,细数当地历史典故与四时风物,更好似亲历过一般,又因他所言皆是高屋建瓴,于历史地理上见解深刻,令听者豁然开朗。
  一时引得长亭谈兴更浓,二人你来我往,竟首次有投缘之感,长亭书读得不多,自然惊异于赵权的博闻强识,听他几句话,便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心中不由得大为叹服。
  她素来知道赵权是最受宠的皇子亲王,于朝堂上甚有地位,只是这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此刻反倒觉得赵权是有些为身份所累,即便不是皇子亲王,以他之能,想来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长亭听他言谈之间,于天下大事,古今兴废,地理要冲皆了如指掌,因心情甚好,又饮了酒,说到兴处更是眉目飞扬,颇有舍我其谁之霸气,长亭心中隐隐赞叹,此等人物,野心手段俱全,当真是天之骄子!
  赵权也从未如此肆意,他素来自持稳重,因着他舅家之故,他自懂事起便连他母妃也不甚亲近,他当然知道他舅家是自己一大臂助,却也明白他父皇不喜外戚,他母妃虽贵为贵妃,外人看来圣上恩宠不断,他父皇却不知是忌惮他舅家或是其他,与他母妃两人却不似夫妻更似君臣。
  他很小就隐隐懂得这个道理,便刻意疏远舅家,因他自身天资卓越又勤于文武,令得他父皇十分钟爱他,外人或是以为他是靠受宠的母妃和煊赫的舅家才得到今日地位,可谁又知道他自小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历来不喜人猜测他的心思,在朝中处世也颇为深沉圆滑,便是他父皇,在他心中亦是敬多于爱,先是君后而父,他从未有过放纵轻狂之举,在他心中,父皇是天下之主,是孤,是寡,他要做的便是以天下为任,无上的皇位便注定无上的孤独,天家何来私情?
  他虽见过他母妃眼中的落寞之色,却从未觉得他父皇对他母妃有何不妥,天子便该如此,有宠便已足够,如何还敢奢求天子之爱?他在他父皇面前从来先为臣后而子,因此他虽受宠,却从未僭越,便是对着他父皇,他亦是三思而后言,更遑论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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